2007年是中国经济相当疯狂的一年，股市冲高到六千多点，房地产每天都在涨价。那一年，我开始在某商学院读EMBA。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时间的民营企业，有些像美剧《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述的那样，可以用癫狂来形容。那时候政府管员还允许读商学院，于是形成了民企和管员共同癫狂的一幅众生相。
每个月集中上课的四天，晚上都有各种聚会。晚餐肯定是当地最贵餐厅的大包房，然后去当地最红的夜总会喝酒唱歌闹腾到半夜，直到天南地北的小姐们都累的玩不动了才散场。同学们都是各省的富豪，上课的时候很多都带着小仨，下次上课有时候还会换人，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各路模特和主持人也是这个圈子的常客，背后都有大佬给买单。管员们或者不跟企业同学们有太多接触，或者选择融入这个圈子，一起吃喝玩乐，间或的也会谈项目合作。有些企业同学会把主要精力放在管员身上，有因此赚的盆满钵满的，也有最终锒铛入狱的。
上课之外，是各种同学聚会和校友会活动。东道主的同学或者校友会，一定会把接待和活动安排的高端大气。从接机开始，豪车送到当地最好的五星级酒店，每顿饭都在当地最贵的餐厅，而且绝不重样。各种高端走访和奢侈旅游结束之后，再送些当地土特产，然后豪车送到机场返程。期间我也见到了五花八门的企业家们丰富的生活方式。某大佬喜欢选美，晚饭后几个电话，就召来一众美女，有主持人或者模特，也有大学生。大佬看不中的拿一万块车马费离开，看中的陪大佬一晚，报酬几万几十万不等。有大佬喜欢吃，自己的会所每周都供应穿山甲果子狸等野味，酒窖的藏酒更是不计其数，光是古董茅台就能放满一个房间。
我也见证了各种大佬的发家史，有辛苦创业靠勤奋起家的，但更多的是利用政府关系寻租成为富豪的。中间涉及的权钱交易让我有时候在恍惚间对这个国家失去了希望，更分不清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朝代。大佬们怎么就敢这么送钱、管员们怎么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改规划、而这样的规划又是如何层层过批的。收钱的要是小官小吏也就算了，但实际上越是高级的官员越有办法搞钱，甚至到了常痿级别都是如此，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社会。
我那时候属于异类，上课的时候带着运动鞋带着大家去跑步或者走路。但其实，我也或多或少的被卷入这个圈子。冲击最大的，是多年形成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我崇尚健康阳光的生活方式，带着运动鞋上课的性格与当时商学院的夜总会文化格格不入。我内心的那种正义感，包括赚钱的正义感，更是被同学大佬们豪横的发家史冲击的七零八落。那一段我应该是有些迷失的，直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天我从静安寺回家，是黄昏的时候，破天荒的想坐一次公交车。那几年别说公交车了，到哪里都是车接车送，或者打车开车也有，已经远离公共交通很久了。公交车从静安寺一路向西，经过虹桥开发区、古北……，都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车到站的时候，有人下车上车，有匆匆的上班族，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还有退休的老人。公交车上有人只是看着窗外，也有人交头接耳的聊着，就这样一站一站的经过。我到站的时候没有下车，而是一路坐到了终点。本是一件平常的小事，但这时候的我，内心却思绪万千。我看到的，是简单而又平常的生活，是万千众生的日常，是沈从文笔下的凤凰，也是我过往人生的投影。我想起大学时候，每天的生活就是读书和打篮球，虽然简单但又是那么快乐；我想起刚创业的时候，穷的连水电费都付不起，坐飞机都是廉价航空，但那时候每天都很开心；我想起和合伙人在东南亚四处游走，寻找合适的货源，虽然辛苦但是我们的心态却如此喜悦。人生就像坐着一部车去旅行，过往都是风景，但又转瞬即逝，只有当下才是重要的。幸福快乐是取决于心境的平和，与财富和外界所谓的成败得失一点都没有关系。那一刻，所有的迷失与困惑全都消失了，我像被圣灵的闪电击中一样，彻底找回了那个以前的、真实的自我。我要的人生，是简单而又充实的人生，我身上那些有些迂腐的正义感，也是我必须要坚持的。我仿佛回到大学时代的信仰，也找回了创业时候的初心。我就是那个我，不能被任何时代和社会改变。
后来，我移民去了澳洲，周游世界、皈依佛法、读书写文，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现在的中国，已经和那时候大不相同了。跑步已经成了企业家们的信仰，马拉松和戈壁挑战赛一票难求；官员们不让读商学院了，夜总会也大都取缔了；赚钱不能那么乱搞了，企业家们也踏下心来搞制造业了。时代总是不断变化的，每个人能否在变化的时代守住自己的本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是人生最重要的必修课。谢天谢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当初那个简单快乐的芸芸众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