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引
摘星阁秘卷记载:
“大烨泰安三年,楚泽国乱,旱涝频发,雨师一族获罪下狱。国师欲救之,亦获罪。楚厉王听奸人言,以妖言惑众、祸乱朝纲、荼毒百姓之名,诛雨师全族,独一人逃生。
复赐千机酒于国师,国师含泪而笑,一饮而尽。后厉王暴毙,宫人尽传,见国师披发,引阴魂无数,出入宫门。
于此,楚泽大乱,三年而亡。
……
或言,楚泽旧地,尝见披发老者,混迹酒肆,酒后疯语,惊世骇俗。
重武十年春,忽大雨,见其撞入雨中而去,不复寻……”
贰·雨落人将亡
纵观历史,江陵李氏从不是一个多么显赫的家族,但其家族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却超乎寻常。
在熊雄受封于楚泽时,李氏已经是士大夫之族;在楚泽被南离亡国后,李氏也是逃过了南离的屠刀,并为南离顺利接手江陵乃至整个楚泽版图做出了精密的谋划,得居南离朝堂高位;再之后,江陵不断易主,直到燕云墨氏一统天下,李氏仍管理着江陵的事务。
历代李氏地位不断变化,更有家主死在朝代更替中,但江陵仍是在李氏的管理之下。
虽然有文人嘲讽其为“城头流水的王旗,城中铁打的李家”。但江陵作为兵家必争之地,江陵却是很少遭受战火破坏,这固然和江陵是“九州粮仓”的中枢有重要关系,但也绝离不开李氏对江陵熟悉和李氏的“委曲求全”。
江陵安定,人民饮食无忧,对于李氏而言,远远重要于忠君和正统。也正因为此,当年幼的孔繁如简呈上那卷军事考文,一向喜爱他的李承才会积极争取给其末等,并且破口大骂。
重武年间,李氏当代家主名为李开林,李开林官居江陵副使,但却是江陵难得的实权人物,江陵大小事务都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而江陵总使则是拿着俸禄游山玩水,除重要事务外,一切由李开林便宜行事。这也是燕云地方政治广为文人诟病的地方之一。
……
重武十年春,楚泽旧都江陵晴空万里,惠风和畅。本该是令人心情舒畅的一天,但李开林却从醒来就感到异常沉闷,好似乌云密布,骤雨将至。
直到午时,沉闷感仍未缓解,医师也诊不出任何问题。李开林正在书房起坐难安,忽然觉得天地一暗,雷声大做,随即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
李开林顿时觉心口舒畅,烦闷全无,但还来不及舒心。案上的书就被翻到了“雨师”的一页,不由想起那个雨中杀人的传说,不觉忧心忡忡,静默地站在门口许久,叹了口气。
回到案前,开始认真思考江陵和朝政诸多事宜,起笔开始写了起来。便有了那篇为后人推崇的《雨中十疏》又名《善言》,但却没有人清楚正值壮年的李开林为何要动手写下一封“遗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江陵来了一个穿黑衣带斗笠背黑伞的怪人,城门士兵检查他伞的时候,发现伞内竟然藏着一把细剑。
士兵眉头微皱,手习惯性地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伞里藏把剑,是要去杀谁啊?”
那人脸上露出与衣着不符的腼腆表情,“哎呦,怎么凭我这稀碎的功夫,杀的了谁啊。我刚出来走江湖,这不,仰慕传说中雨中人的威名,就置办了一身一样的行头,不过我可没人家呼风唤雨的法力,也没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
“呦,人家雨中人可是不会在城门拦住的。”士兵将细剑插回伞内,递给那人。
江陵是南方重镇,负剑游历的游侠和读书人不在少数,但江陵很少发生械斗,一是自威帝即位,军制法律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国泰民安,这也是带兵器的人可以方便出入江陵的原因;二是江陵人自古儒弱,向来不太喜好拿刀剑对砍,更多只是神往剑仙风采。
那人接过伞,笑着说道:“这不,还不还没到人家的地步。”
士兵摆摆手让他过去,然后继续盘查后面的人。
那人也没有自讨没趣,走了两步,将伞打开,举过头顶,无尽阴影笼罩下的脸写满了冷漠。瞬间乌云密布,骤雨忽至。
“贼老天,刚才还晴的好好的,突然就下雨,老娘马上晒好的衣服!”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
“……”
负责检查的士兵莫名觉得刚才那人有问题,一回头,那人早已消失在雨幕里。
……
在这场雨下起的那一刻,这座城每个房院已经被悄然的隔离开来,就像一座座孤岛。
城隍发现他对整座城的感知被压缩到只有一个小小城隍庙,却又对这重重雨幕无可奈何,这雨幕对凡人并无坏处,却会压制他们这些以一方水土为根基的神鬼精怪,阻断他们与天地的联系。为数不多的修者感知力也被压缩到凡人的水平,这就好比将凡人塞入狭小的箱子一样难受。
江陵一家酒楼里,一个喝醉的老者突然睁开眼睛,扶着桌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去。
小二赶紧去拦,道:“老爷子,外边下雨呢,咱就多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出去。”
这老者经常来这里喝酒,虽然衣服全是补丁,头发还花白凌乱,但从未有异味,也不曾拖欠酒钱,算大主顾。酒品也好,喝多了虽然会自言自语一些疯话,却从不找人麻烦。有时候还会帮人看看相,为街坊后辈取个漂亮的名字,四邻知道老者有学问后,都挺喜欢来找老爷子帮忙,顺带着酒楼生意也好了几分,酒楼也就尊称老者一句“老爷子”。
老者勉强睁开眼睛,摆摆手,继续向门外走去,一头撞进雨里。
小二看着拿了伞追到门口的掌柜,欲言又止。
叁·絮絮叨叨千机出
戴着斗笠又打黑伞的玄衣怪人,正在向着副使府走着,突然看见一个披发的老年乞丐。老乞丐就坐在路中央,一个手拎着一个老旧的酒壶,头时不时上下晃动一下,就像醉倒了一样,但没有一点雨打在他身上。
“谁?”
老者突然抖了一下,抬起头,用手指着自己,迷茫的说道:“你问我啊?”
在老者指向自己的瞬间,玄衣人便到了老者身后,手中拿着细剑,黑伞在原地静静旋转。
滴答,猩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老人的瞳孔逐渐涣散,指向自己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就像破掉的皮囊在漏掉封闭的空气一样。
玄衣人以极其微妙的手法振动细剑,剑上残余的血液和附近的雨水被震散,形成一片细密的血雾。这也是他惯用的杀人手法,将细剑刺入人的心脏,将整个心脏震碎,再加以神通震碎其神魂,就算是地仙也会魂飞魄散。
“一。”玄衣人轻轻地说到,他暗杀时,喜欢统计那些与任务无关的受害者,数量越多,说明他对那次任务越不满意。
随着血雾的扩散,黑伞飘飘然地飞向玄衣人。
当黑伞到达老者头上,老者突然伸出手抓住那伞。
“你这后生也忒不讲究了,这皮囊我用了才七年,你就一剑给我捣的稀碎,也是本国师道法高深,要不然连个说法都讨不到了。”老者的声音在他说话时逐步变得清脆,到最后竟是如那玉磬一般清脆动人。
老者的身体逐渐化成灰尘,被风吹散进雨里,又被雨水裹挟到地面。一个年轻公子不着寸缕的站在那里,皮肤白皙就如同一尊玉人,他乌黑的长发垂落到脚踝,一手持着黑伞,一手捂着嘴打哈欠。唯一的瑕疵就是,他的右手臂上有一道红色长条的痕迹。
玄衣人转过头盯着那个美到妖异的年轻公子,握住细剑的手慢慢变紧,问道:“玉灵族?”
被称为玉灵族的年轻公子毫不在意自己赤身裸体,慵懒的活动着身体,就像刚从大梦中醒来一样,“嗯,猜对了。然后你可以再猜猜我为何在这街上等你。”
“可是那李开林与公子有关?如若是有人重金请公子阻拦,还请公子让一步,我与李家有灭族之仇,事后我可以给公子两倍的珍宝。”玄衣人沉声道。
“两倍,可真是诱人啊。如果真有人重金请我,我定会……”玄衣人知道无法劝退眼前这玉灵族妖孽,故而抓住机会一剑刺来,雨幕也随着黑伞开始疯狂旋转,那公子两手环绕着符文,分别去束缚刺来的细剑和试图挣脱的黑伞,“让你说不出一句废话。”
年轻公子手中的符文不断磨灭,化成星光,细剑离他的喉咙越来越近,仍是不慌不忙的说着:“宗霄言,宗家四代弟子,下一任家主候选人。幼年坚信自己家族是雨师遗族,并引以为傲。后得知宗家早被雨师除名,于是打算杀尽当年害的雨师家族没落的家族,再顺便做掉那自称‘雨中人’的雨师一族唯一遗孤,‘名正言顺’地继承雨师的名号,真是好算计啊。”
宗霄言即玄衣人,面色更加阴沉,“你又懂什么?”
“我不懂。楚厉王和那几个狐媚子是我杀的,宋元、程渭之流被哀王处死,藏得深的几个家族被雨中人挨个清洗。雨师族灭,宗家噤若寒蝉甚至幸灾乐祸;楚泽国亡,宗家无人守关御关。
如今,燕云国泰民安,楚泽遗族各安天命,你又出来蹦哒什么?李成风家乡三千余人死于洪涝,却忍痛只依律法参雨师一族之罪,李家后人又何罪可替先人偿还?
自己脑子拎不清,就多听听家里老人怎么说的。万一遇到其他几位,都没人帮你拎清楚,直接把你打杀了。”
年轻公子说着,握住细剑的手逐渐发力,掌间符文大盛,缠绕上细剑,细剑不断弯曲。宗霄言无论怎么挣扎,细剑都无法摆脱禁锢,他要么舍了细剑,要么亲眼看着细剑一寸寸崩坏,他选择了前者。
只见宗霄言果断舍了细剑,迅速后退,以一个极为微妙的姿势跪在街道上,“不知是国师大人,在下曾多有过错,今听大人一言,豁见开朗,还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眼前的年轻公子的确曾是楚泽国的国师,辅佐了惠德厉三代楚王,创造了“德泽天下,诸王来朝”的盛世。却受厉王所嫉恨,又因雨师一族牵连,被赐千机酒。死后领亡魂无数,亲手掐死厉王,斩断楚泽国祚,使得楚泽盛极而衰,三年而亡。
宗霄言内心嫌弃惊涛骇浪,他不是化作亡魂了吗?怎么又成了玉灵族妖人了?
“明白了?明白了就给我死,下辈子记好了。”年轻公子手中的细剑寸寸崩断,飞向宗霄言。
宗霄言瞬间起身向后飞退,飞出斗笠,斗笠边缘绽出一圈刀锋,将细剑的残骸全部绞烂,同时,黑伞上浮现出一条黑色巨龙的虚影,与雨幕融为一体向着年轻公子镇压缠杀下去。
“洪启老贼鳞片炼制的东西果然有些麻烦。”年轻公子眉头稍微皱了皱,空出的手伸向阴云密布的天空。阴云某一处突然燃烧起来,一团火光将阴云贯穿,那是一把剑尖烧红的剑,雨水淋在上面,不断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却无法让其冷却。
宗霄言看见那团火光的时候,更加飞快的逃窜。但那把剑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来到宗霄言前面的街道,径直地向着宗霄言正面而去。宗霄言甩出斗笠,并且跳上一旁的房屋。但是徒劳的,那把剑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斗笠和宗霄言的身体,就像纸遇到火一样。
然后火红的剑尖一剑刺入巨龙虚影里,巨龙不断发出哀嚎,火光逐渐熄灭,最后虚影化作金色的纹路盘踞在伞上,旋转的伞终于安稳地停留在白衣公子的手中,那把剑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年轻公子幻化出一身白色长袍,长袍上点缀着一幅无人认得的星图。他拎起掉在地上的长剑,剑长三尺,通体黝黑,剑柄毫无修饰,整把剑就像随便从武器铺买来的货色。
忽而,一个红衣公子地从街道拐角的地方跑出来,笑嘻嘻地作揖问道:“在下朱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年轻公子想了想,正色回礼道:“千机。”
肆·旧物送新人,少年持伞换朱颜
“千机啊,你把伞或者剑随便送我一个嘛,”朱尘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身材较于千机稍显矮小,抱在千机的胳膊上,双脚都能离开地面,“两者都是压胜水族之物,你都留着也多余,我可以拿别的和你换。”
千机无奈地甩甩袖子,却甩不下去朱尘,道,“以威降顺,以杀除逆。伞虽压胜,难收谋逆之贼;剑虽善杀,难抚天下之心。”
朱尘翻了翻白眼,“我可以用燕云国的旧玺和你换。”
“拿来吧,不光燕云的,”千机盯着挂在手上的少年说道,“诸国的国玺都交出来吧。”
朱尘摆出一脸肉疼的表情,手上却是毫不含糊,从千机身上跳下来,一手用术法将大烨末年诸国的玉玺悬浮在空,一手伸向千机,“国玺都在这了,东西给我。”
“诸国国玺本来就是该给我的,这是早已讲定的事情,”千机一挥袖子将国玺全部收了起来,然后就自顾自地向前面走去,无视了朱尘向他伸出的手。
朱尘可怜巴巴地站在那伸着手,就像一个没要到礼物又固执的孩子。
“送你了,”千机走了两步,轻轻一笑,把黑伞往后一抛,“看来我们之间的联系没有那么深。”
唰——
只见朱尘双眼放光,跳起来双手抱住伞,开开合合,就像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笑嘻嘻地看着千机:“谢谢千机!虽然你我本同源,但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我和你想法完全同步,那就我是你,而不是我是我了。”
千机轻轻摇头,“该去找谁了?”
“先去给你找个徒弟,再去找打铁的顺一把好剑,后边去找谁还没想好,不过最后都要聚一次的,”朱尘蹦蹦跳跳地跟了上。
“嗯。”
注:千机和朱尘对话的跳跃性,来自两人一定程度上的心意相通。
未完待续文字来源:书未半本期责编:马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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