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牵着小雨的手站在家门口，迟疑了好久，还是拿不定主意。
小雨捏了捏老唐的掌心，老唐回过神来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三年的姑娘，一跺脚，一咬牙，拉着小雨推开了家的大门。
不是老唐不乐意带小雨回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更何况小雨长的比村里所有的姑娘都好看，按道理来说老唐的妈妈会很满意这个儿媳妇，但是老唐心里没底。
因为他的妈妈不认人，只认命。
这个命，是算命的命。
第一次算命老唐是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他尚在襁褓中，他的妈妈就帮他算了一卦。那一次算命也是他妈妈最值得炫耀的一次。
“算命先生说了，我们一家三口都是金命，金命啊。”
所以老唐取名叫大鑫。
每次说起这事，老唐一阵后怕，幸好半仙有点文化，不然三金这个名字他是死活都不会接受的。
从老唐记事起，无论家里大事小事红白事，他的妈妈去找算命先生卜上一卦，先生说吉，这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先生一咂嘴，哎呀，这事儿凶，得了，就是一穿针引线的活，你也得放下别动，然后给先生塞几张钞票，先生不动声色的收好，这才掐了掐手指，说，这事儿，还有余地！
有时候先生算的的确很准，谁谁家门前不能种树，谁谁家井里能出清泉，隔壁王大爷能过八十二这道坎儿，西边刘寡妇八字跟东村头的李大叔合，这些事往往被算命先生手指一掐，眼皮一翻，还真能说的八九不离十。
老唐的爸爸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当时为了养家糊口，他跟着邻村开大车的人跑长途，谁知司机半夜打盹，一头栽进江里，等到打捞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断了气。
那时候老唐十岁，他的弟弟也刚满一周岁。
妈妈一夜之间白了头，眼睛哭肿，嗓子也哭哑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妈妈看着眼前年幼的两个孩子，咬咬牙，拾起了家里的重担。
老唐知道妈妈非常自责，因为在爸爸临走前，她没有按照惯例去算上一卦。
他经常看到深更半夜，妈妈捧着和爸爸的婚纱照，独自流泪，有时候妈妈喃喃自语，当时要是去算命，我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风险。
算命这个念头，早已经在妈妈的心里根深蒂固。
以往老唐对算命这件事不排斥也不接受，妈妈花点钱图个安心自己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自己的婚姻大事肯定躲不过算命这一环节，算命说好那倒是白担心，可是算命要说不行呢。
老唐心里没底。
小雨的到来让妈妈笑不拢嘴，她握着小雨的手一个劲的夸她好看，寒暄了半晌，老唐把妈妈拉到一旁小声的问道：“妈，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这丫头长的比村头小翠还要水灵，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老唐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却被妈妈后面的一句话憋的心烦意乱。
“哎呀，得找算命先生问问，你俩到底合不合。”
老唐看着妈妈一边搓手一边来回徘徊的模样，心想总归是逃不了，但是越想越生气，自己的婚姻大事却要寄托在一个算命的身上，这算什么。
老唐拦住了妈妈，说道：“妈，我觉得没有必要算，我自己心里有数。”
妈妈瞪了一眼老唐，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度：“你有数个什么，人家先生说行那才行，婚姻这事都是命中注定好的。”
老唐不想听她的那些有神论，反驳道：“你说算命都准，我考大学的时候算命还说我能考上名牌大学，我不也只考了个大专吗？”
妈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怪人家算命的，人家先生都说了只要你好好努力肯定能考上，我问你，你努力了吗，我看你是网吧没少去吧。”
“那行，那这事先不提，”老唐心里虚，但是底气仍然十足，他指着一旁玩耍的弟弟说到：“你怀我弟那年算命说你能生个女儿，你开心的不得了，那时候你还说要是儿子直接不要了，压力太大。我弟生下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傻眼了，月子都没出直接去找人家理论。”
“人家先生说了，每个孩子的出生都是老天爷给的礼物，先生就怕我会因为是男孩子而去流产，所以才骗我说是女儿，你看我现在不也没有后悔吗，你弟弟不也很听话懂事吗？”
老唐还想反驳，妈妈突然眼眶一红，哭着说：“当年我就是没有给你爸算命，你爸爸才狠心扔下我们，自己享福去了。你现在不听我的，谁知道你以后过的什么日子。”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老唐说：“儿子，妈这是为了你啊。”
老唐看着眼前日渐憔悴的妈妈，想到年少的时候自己的叛逆，想到妈妈日复一日的思念自己的爸爸，不由的心软了。
他不再说话，颤抖地写下小雨的生辰八字，他知道，这张纸，承载了他和小雨最后的命运。
妈妈拉住老唐，说道：“这事你跟我一起去，省得说我到时候骗你。”
老唐一想也是，他也想听听算命的怎么说。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妈妈就喊醒了老唐，老唐临走之前亲吻了一下小雨的额头，看着小雨熟睡的样子，又想着一会就能决定他们是否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命运，他轻轻的关上房门，脑子里一团浆糊。
老唐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子，最后才在一排低矮的小土屋前下了车，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初秋的黎明还是很冷的。
开门的是算命先生的老婆，她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小声点，不要惊醒了算命先生，然后慢吞吞的走到算命先生的床前，轻轻的喊了几句，算命先生才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老唐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瘦弱的身体，稀少的头发，蜡黄的面颊上眼眶深陷，坐起来都需要人帮忙，末了还咳嗽了好久。
算命先生也生病？老唐没来由的想。
说明了来意，算命先生直起身体，嘴巴里嘟嘟囔囔，什么天南地北，什么这仙那仙，什么阴阳八卦，通通说了一遍，直说的老唐感到背后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后来老唐才发现，这个算命先生是个瞎子。
“你家按道理是三口人，半路应该又生了一个……你这命有点不济，当家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算命先生慢条斯理一个一个说了出来，老唐的妈妈一边听一边佩服的应和。
“先生，你算一算我家大儿子什么时候可以动婚姻？”
算命先生沉默了一会，就在老唐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开口了:“他本命年不能结婚……女方比他大两岁可以，三岁也中……小两岁不行……要多留点心眼，不要被人骗了……”
老唐妈妈一拍膝盖，拿出了小雨的生辰八字。
老唐发誓，算命先生沉思的时候是老唐这辈子最难熬的时间，他感觉凳子上好像布满了尖锐的钢钉，扎的自己坐立难安。悄悄的抹了一下额头，不知不觉间脑袋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女方命硬，跟她在一起会有点不合……小两岁……唔……最好不要在一起……”
老唐一听就急了，什么叫命硬，什么叫不要在一起，便要站起来想要走到算命的跟前问个明白。
妈妈一把拉住老唐，拼命的把他按住，然后塞给算命几张钞票，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先生干瘪的手指捏了捏那几张钞票，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但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到：“天命不可违，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结果。”
老唐的心沉到了湖底，这时候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这货还会说成语？”
妈妈拖着不甘心的老唐走出那间低矮的小屋，老唐从怀中掏出一根香烟，找遍全身也没摸到打火机，他就这样叼着香烟，蹲在小路上，直到黑夜全无，太阳高悬。
真他妈的冷啊！
老唐狠狠的扔了那根香烟，裹了裹衣服，载着妈妈回家了。
妈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养二十多年的儿子，于心不忍，但是仍然开口道：“跟小丫头说说，算了吧，你们不合适。”
老唐挥了挥手，想自己呆一会。妈妈摸了摸老唐凌乱的头发，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老唐半倚在沙发上，想起第一次见小雨的时候，那时候他初到大城市，人生地不熟，是小雨帮助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是小雨让他有继续留在大城市的决心。想到三年的感情一朝就要分散，老唐狠狠的啐了一口，诅咒着那个算命的。骂着骂着老唐双手掩面，微弱的灯光映照出他的眼眸，晶莹剔透。
老唐站起身，左边是小雨的房间，右边是妈妈的房间，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命运，他犹豫不决，身后的影子好像一只巨兽，张大了嘴巴，想要把他吞下去。
终于，老唐下定决心，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那间虚掩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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