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一割草、二借粮）太阳把早饭后一丝黄澄澄的光洒在麦田里，眼前是一片完全金黄的麦子。风刮过来麦穗齐刷刷地朝他倾斜，田埂边的几株麦穗抚在他的腿上，有些刺痒。这收麦前基本上没多少农活，村里的青壮劳力一部分就去给饲养室的牲畜下沟割草，一部分人做收麦前的准备工作。十几岁的我和几个少年也加入割草队中，三五成群手拿镰刀跟在知礼哥和百保叔屁股后面，穿过快要成熟的片片麦田，开始下坡经过齐腰深的蒿草、滕蔓、灌木丛沿着羊肠小道下到北沟底。一条向东孱孱流淌着细流的小河，河面并不宽抬腿就可跨越。河水清彻见底，小孩子贪玩脱了个精光，扑通扑通跳进并不冰凉的一池潭水中，尽情嬉戏摸鱼捉蟹。突然间我的玩伴发现大潭前面一个小潭的水起伏不定。他说你们几个不要过来，让我仔细看看，这水下可能有鳖，果然不出所料，他在潭里一阵乱摸，就从潭里摸出一只王八（鳖），扔到岸上，把王八后面用镰刀割了个口子，然后用滕蔓穿过去绑定提在手中。上岸还未穿衣服，又发现地畔边一树黄澄澄的大杏，惊喜之余把手中王八忘的一干二净。一个杏子刚摘到手，突然左腿像刀割一样火辣辣的刺痛，这腿膝盖外就被鳖一口咬定。慌乱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猛用力一拽，鳖活生生的咬下一块肉，一股鲜血顺腿往下流，他强忍钻心之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抓了一把土按在伤口上，这才把血止住。我和另外几个孩子围过来，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我的玩伴并不在乎。
大人正在地畔河边割草甚欢，几个小孩一哄而散去穿衣服，谁也不再说话。各自找好位置开始割草，经过几个小时的操做，每人都背一捆青草往回返。这百保叔和智礼哥可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每人都背二三百斤的青草从北沟往担水沟里走。我们几个娃娃身背几十斤就气喘吁吁，蛤蟆一走三歇，来到担水沟坡底下。百保叔又把大草梱一分为二，每梱大越一百五十斤左右，他背上一百多斤开始爬坡上原，坡陡路滑，大人上坡好像不怎么费劲，我们几个就不同了，走走找个宽畅的地方歇会，就这样双腿发软非常吃力，喉咙里干的冒烟，肚子饿的咕咕乱叫。腰弯成一个大虾米，头眼看要挨住地了，但仍然咬紧牙关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往上爬。那时一个精壮劳动力一天十分工，每二十斤青草算一分工，这多半天下来，他们三百斤草也掙十五分工。我们六七十斤草挣不到四分，但也心满意足。
晨雾包裹了远处的农田，原上农舍的烟筒里飘散出几缕青烟，给大地增添了些许孤幽，秋是春的倒放是夏的沉淀，当草凋敝，深秋渐去至尾声，树上停留着最后一只秋天的蝉，嘶哑着喉咙鸣叫了几声。自留地里的老南瓜只留下几多滕蔓，黄黄的枯叶裹上一层薄霜。这年庄稼欠收，交过公粮，留够储备粮，分到社员手里所剩无几，而且那年天冷的特别早。我那时才十一二岁，身高一米三、四，体重不足七十斤像一根豆芽菜，干巴瘦弱，却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
一场大雪连续下了两天三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悄悄地离开。久未谋面的太阳在东墙上边迟疑地发出一些光亮，晃得檐下冰锥的尖端闪闪烁烁，几天没下蛋的老母鸡这时奏起雪后的第一支凯歌。凛冽的西北风又刮了起来！而且越刮越大，干枯的树枝摩擦着一掠而过的寒流，发出沉闷的哨音。屋檐下的冰锥承受不住寒风的鼓荡，纷纷坠落于檐下，乒乓啪啪，摔得飞珠溅玉。地面上屋顶上的积雪被风卷得重又飞回半空。恍若一幕下雪前的回放。于是铅色的彤云重新来过，雪花在空中再次翩翩起舞。家里的粮食只能支撑一个月，无奈几个社员一商量，要去双龙借粮，那时川道主产玉米稻子，产量高。而且我们公社西石狮刘XX在双龙公社当书记，大人们商量去求他，或许能解燃眉之急。这时有人说：“咱们有亲戚朋友的去了向他们借，如果没有亲戚朋友的，可以找刘军武协调帮助渡过饥荒。”大家商量后觉得可行，双龙街道上有我一个姑，我想一来能借到粮食，二来还可以走亲戚为名，出来逛逛开开眼界。
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十几个人拿上干粮，带上肥大的线口袋，拉上架子车就出发了，太阳惨白惨白的，照在脸上分外刺眼身上暖哄哄的。瘦弱的我穿了一身薄薄的棉衣，因地上还有完全没融化的积雪，我自做聪明穿了一双高筒靴雨鞋，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低一脚高一脚向双龙公社出发。石子路面坑坑洼洼并不平坦，雨鞋有点大踩在雪地上，卡哧卡哧发响，起初还觉得好玩，可是从我们村到双龙街一百多里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鞋大、脚小又是高筒靴，走起路来有点磨腿，起初我并不在乎，跟在借粮的队后又蹦又跳，一会跑到人群前一会又跑到人后，渐渐的体力不支，肚子空空如也。口干舌燥，远远的落在人群后面。二叔笑着说：“小小伙，跑呀，蹦呀，刚才欢的像驴驹，这会怎么就焉巴了？”我不愿多看他一眼，撅着嘴低着头又去踢路边带着雪水的小石子。可这石子也和我较真，镶嵌在这冻的硬梆梆的路面上就是踢不动。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家的老黄狗跟在这支七零八落松松垮垮的队后，二叔几次把它赶回去，但它似乎并不听话，只是远远的跟在人群后，一会蹲着左顾右盼，一会又在路边的大柳树下撒上一泡狗尿，趁人不注意它又跑到队伍前面，二叔气亨亨的想捡一块石头来吓唬它，可是这路上冻的瓷光光的，硬是捡不到一块能打狗的石头，这小石子打不痛狗，这大的又搬不动，于是他连吼再骂才把这畜牲赶走。我抬头望着这一线天的蓝天白云，心想这川道里的路怎么越走越远？我问秃子叔还有多远能到双龙公社，这秃子叔说：“小子哟，这才进入川道，还有几十里才能到店头。你急什么？到了店头距双龙还有一半路程。”我就像猪尿泡捅了一刀子，彻底泄气了，六叔弓着腰背着双手扭过头往后看了一眼说：“这万里长城才走了几步你就叫唤上了，不要着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吧。”
川道里安静的瘆人，也听不到鸡鸣狗吠。走了半天偶尔看见一辆满载煤碳的大卡车擦肩而过，溅了大伙一身雪水，于是有人嘴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有人指责这司机也太缺德了……几个爱抽烟的农夫嘴巴上叼着烟锅子，不停的赶路。我的腿开始有点痛了，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得咬咬牙向那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奔去！有一个人像只骄傲的公鸡一样昂着头挺着胸，从人群后边踱到人群前边，又站住落在人群后边，仿佛我们这些人就是一只等待着他临幸的母鸡。他就是民兵连长黑脸大个成老二。
来到店头后，我便看到了希望，这里是个街道，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心想可能在这里打尖，比如说吃点饭喝点水，养精蓄锐再继续前进，可是我囊中羞涩空空如也，于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啃了几口干的起皮的糜子馍，跟在大人后边继续往前。太阳快要落山，又起风了，这顺川风比原上的风硬，刮在脸上就像刀割，而且还吹着哨音，再看人群一个个蹴头缩脑，没有了中午的那种精神十足的感觉，一个个好像打蛇的兵，焉不留球，谁也不原多说一句。这时的成二再没有中午前的傲气，他总要把脖颈往斜上方挺一挺，眼睛望着蓝蓝的天空有点忍俊不禁。众人把手装进袖子里弓着腰只管赶路，太阳被西边的群山遮挡住了，这没有太阳的天似乎更冷。现在人困马乏，我走起路来揺摇晃晃，想起了那温暖的家还有那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地软包子，真想美美的喋上它七八个。
天还没有完全黑了下来，才远远望见双龙街的轮廓，还听见远处的鸡鸣狗吠，越往近走农家的房子七长八短杂乱无章，破墙残壁，拥拥挤挤摆在用石板铺成的街道两边，高矮不一的烟筒冒出浓浓黑烟，这烟上到半空被风一吹满街道上都是呛人的味道。来到公社门前刘军武和他手下几个职员把我们迎进房子。稍事休息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无非是咸菜、玉米馍、玉米粥。但饿了一天的我，吃起来分外香甜。刘书记说：“孩子，慢慢吃这玉米粥管饱。”我听了后感动的差点掉泪。二叔蹲在板凳上说：“饭后一锅烟，胜过活神仙。”他用手摸了一下葫子拉碴的大嘴巴，掏出烟锅抽了起来。刘书记和大家一起商量了一下，把有亲戚朋友的都打发走了，再留三五个生面孔住了下来。第二天粮食是借来了，这天气却变了，老天爷好像故意和我们作对，天空又零零碎碎的下起了雪花。刘书记再三挽留大伙稍住几日，但众人归心似箭，不顾风吹雪大，原路返回，这打疲劳战的做法我准备反对，但无耐人微言轻，只好跟在他们身后出发。回到家两条骨感十足的小腿肚一圈全磨烂了，好在这是冻天，还没有感染，但十几天的痛苦也够我受的。
未完待续
陝西省黄陵县
作协会员李明芳
二零二三年七月
二十六日于黄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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