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

        深夜的时候什么最好吃？我想一千个人心中会有一千个答案。在家煮的泡面，街角小摊子的烧烤，24小时不间断送达的外卖。只有吃，才能证明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喜欢吃东西，非常。

        在五岁的时候，跟表姐走过街边的小摊子，看到了云朵般的棉花糖。我当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可是表姐那天没带钱。“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多年之后她依然没忘了取笑我。幸好，卖棉花糖的摊主人非常好，他笑着说“小妹妹你就吃吧，不收你们钱。”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我嘴里塞满了软绵绵的糖果，含混不清地吐出一句谢谢叔叔。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爱上走在街上吃东西。惬意，自由，旁若无人。也许马路并不是进食的最佳场所，可这明快的心情却是在哪里都找不到的。

        到了23岁，我爱上在深夜走在街上吃东西。陌生的城市，房子租了三遍，我只有一个要求，站在阳台上能看到便利店。深夜便利店的那一点光，足以让突然袭来的饥饿感找到归属了。

        每一个通宵加班的晚上，我都会在半夜两点钟准时出现在家门口的711。有时候是一份关东煮，有时候是一块芝士蛋糕配咖啡，如果兴致来了，就买一盒特辣的鸭肠外加大罐啤酒。结账的时候店员小哥总会对着我温柔地笑，那又是一种超越食物范畴的慰藉。

        在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得这间便利店的深夜时段，仅仅属于我一个人。

        这已经是第三次碰到他了。深夜两点，并不热闹的街区，711。碰到一次的概率都几乎是很小，更何况三次。

        今天是吃甜甜圈的心情，可我站在面包的货架面前有点不知所措。甜甜圈已经卖光了，在这样的深夜，刚刚进货一小时之后，卖光了。也许是这个种类刚好断货了，我如是安慰自己。拿起隔壁的热狗打算今晚就草草了事。

        满满一个筐子的甜甜圈。结账的时候我盯着前面那个男人的购物篮，里面有十几甜甜圈，不，应该说是有货架上本该出现的所有甜甜圈。

        什么样的男人会在深夜独自吃掉十几只甜甜圈呢？要么嗜甜如命，要么寂寞如雪。我开始想象这男人与我一样需要通宵加班，在寂寞的夜里，咬着半个甜甜圈疯狂打字。这画面还是有点搞笑的。

        一次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我也不是每天都想用甜食款待自己。

        于是就有了下一次。

        今天是吃泡面的心情。应该有一只小碗的汤达人，要在里面泡上几颗小咸菜，最好还能有一块年轮蛋糕收尾。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过于丰盛的宵夜菜谱。

        怎么可能又…这一次我就稍微有点生气了，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地与工作人员的不走心完美契合。泡面一桶都不剩。

         为了弥补内心的创伤，我抱了满怀的膨化食品，打算到天亮之前接连开袋。银台除了我还有一位顾客，又是那个男人，他的篮子里这次换成了十几种泡面。

        这太诡异了，排在他后面结账的我已经开始有点害怕了。他是不是盯上我了？可是我都已经那么穷了！而且为什么他每次都能预测我会买什么，不，也许不是预测。只是在第一次他凑巧买了甜甜圈，又看到了在那里踌躇的我。第二次就暗自推测，今天有点冷我应该想喝点有汤的东西，于是又买了泡面。听起来好像很合理，可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努力回忆着那个男人身上的细节。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穿一件条纹衬衫，戴眼镜，从没与我有过目光交流。好像，完全没什么能拿出来分析一下的。他一定是加班太多脑子烧坏了，都市青年的早衰现象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老人家总是说事不过三。到了第三次我已经完全认定，他就是故意的。剥夺一个人在深夜吃到最想吃的东西的权利，这是残忍，是法西斯。这样的事情纵容下去，天理何存？

      “麻烦问一下。”前面的男人完全没反应，再一看原来是戴着耳机，我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诶不好意思，怎么了？”

      “芝士蛋糕可以让给我一块吗？那边货架上已 经没有了。”

      “不可以。”

        我在准备了好几种感谢的说辞，可万万没想到他会说不可以。

     “可是你不是还有十几块吗…”我小声嘟囔的这句好像又被他听到了，对方慢慢转过身来用很郑重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棉花糖就只有一支啊。”

        在十八年前，卖棉花糖的小摊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小男孩，他看到有个小女孩抢先自己一步吃到了最后一支棉花糖。可是居然丝毫没有愤愤不平。他看着小女孩面对着食物时眼睛闪着的光，心想，要是她有一天也能这样看着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