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苦孩子

      这是她今夜第三次蒙着头在有些窒息的黑暗里偷偷哭泣。

      泪水在和双手双脚比起来还有些热度的面颊上恣肆流淌，愈流愈急，最后果真像条不息的小河，跨过鼻梁汇聚一处，在铺着的格子棉被上打出一个小小的坑洼，它不断的变大、变深。

      可是，从始至终她抿紧双唇，扭曲的嘴硬是没发出丝毫声音。

梦魇—苦孩子

      许久许久……她重新露出头，艰难又顺畅的呼吸外面仿佛坚冰一样的空气。

      深夜中难以诉说又一直不断积淀压在她心上的忧郁变得明晰起来，饱含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幽怨的双眸眨了两下，泪水一颗接一颗的慢慢滑下……

      终是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重新闭上清清凉凉的双眼，似睡非睡，跌入人脸模糊的梦境。

      ……

      那里，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低低的视角，一条宽阔无边的土路，自行车骑过带起一片土腥味的扬尘。路两侧是低矮破旧的小平房，歪歪扭扭的挂着类似于“薄利超市”的牌子，能挂着塑料牌子的还算好的，次一点的压根没有牌子，模糊不清的不透明的玻璃上极为蹩脚的写着“收坡烂”……

      然后，她看见有两个大一些的人坐在台阶上吃面包和橘子，“嘶～嘶～”的剥️轻薄的皮，他们的牙齿微微刺破橘瓤，就有无限甘甜的汁液顺喉而下。

      她就在一旁远远的直直的看着，拼命的咽口水，可是他们的咀嚼声却是那么清晰，她逃也逃不掉。

      ……

      忽然，她坐上一个骑起来的自行车上，背靠在母亲身上，乱扭着头，四处张望。

      在人行道上，她看见了学校里的同班同学，她认识叫江晓颖。

      同学的身上穿着淡粉色珠光面的斗篷、四处镶缝着纯白色的棉绒，衣服里面依旧是淡粉色的棉裙子和一个精巧的小斜包，江晓颖正挽着妈妈的手去一家装璜华美的店里，上面的字她不认识，只是觉得那应该是个很高级的地方。

      车骑的飞快，她不得不身子往前探，想多看她们一会儿。她觉得江晓颖就像是美丽的小公主一样，她有好看的衣服，能去高级的店里吃饭。

      她有什么呢？对了！她有一个妹妹送给她的不用的文具盒，那个文具盒可神奇啦！有好多按钮，按一下就可以弹出小镜子、铅笔、橡皮什么的，虽然有点旧了，但是她并不嫌弃，上面也有公主图案啊，再说，别人也不知道那是旧的。

      ……

      校运会上，她穿着学校给买的漂亮的裙子，在主席台上背出早已烂熟于心的稿子，热情洋溢的主持开幕式，四处都是她的回声，她骄傲、华丽，仿佛全世界的焦点都是她，没有漏出丝毫困窘的神态。

      ……

      圣诞节到了，北方的天气极冷，各色的商店玻璃上都结了一层好看的闪着五颜六色光的冰晶。她无聊的伸出手，在公交车窗上印出一个透明的手印来，透过它看飞速而过的商店。虽然说，那些好看的东西跟她没什么缘分，但是她还是想看。回家，等待她的是露出棉絮的坎肩和绿色的校服裤子，还有一双母亲织的厚厚的毛线袜子。她娴熟的套上，按下台灯，开始学习。四面漏风的墙把她放在一旁的纸张吹的微微抖动。

      ……

      报社再一次发表了她的稿子。她学着电视里优雅女性的样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轻手敲门，流畅自然的走过去，拿过属于她的稿酬。

      出门四下张望，走到没人的角落，胡乱的扯开信封，倒出为数不多的几张纸票，略加一数心里微微失望，盘算着下次要写些什么，多算些字数。

      ……

      据说开发商又跑了，父母辛辛苦苦攒钱买的新房只留下了一张没用的合同。

      好像政府要插手管，可是谁也不愿意揽事，事情就这么耽搁着。她们已在这残破的小区里多等了五年，所谓残破其实就是城管永远不会涉足、永远不用交物业费、每天只给来七八个小时水、冬天多等一会儿菜就会凝固的贫民窟。

      楼下，又传来一对夫妇尖锐的争吵声，女人高亢的颤声哭骂，无非是这个月给自己母亲的钱比给婆婆的钱少，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图什么……

      ……

      她坐在舒适的黑色真皮单人沙发上，双腿微微侧向一边，和对面穿着雅致的人谈笑风声，低眉浅啜高贵的奶茶。

      那一刻，仿佛她也属于上流社会。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布满卑微的灰烬荆棘里又怎么会开出娇艳的花来。

      ……

    巨幅画面交织相融，哭声、笑声、呐喊、无奈的悲叹盘桓回荡在耳际，仿佛要把她吞噬。她的头脑很乱，无意识的紧了紧被子，坠入更深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