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昔望金安
2008年，我爸妈大吵一架要离婚，马上准备开门走的时候，我哭着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那你们等我大姐结完婚再离！”仿佛有一圈声波以我为中心向周围散播开来，震慑的屋里一片清净。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爸妈也不再吵了。后来我随姑姑去了她家，夜里担心爸妈再吵架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整整一个星期，他们才和好。后来的最后，他们如我心愿没离婚，可是却真的分开了。
（一）
一如往常。我从学校匆匆忙忙赶回家的时候，父亲正安静的躺在炕上。我知道他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让自己安静一点，这样胸口就不会太痛了。
母亲照常坐在父亲旁边，眼睛仍是红肿的。我进屋，冲她笑了笑，她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慢悠悠地脱了鞋，走进屋里，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我刚读高一，家里的房子刚盖了两年，大姐刚结婚不久……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说过的会有预兆，可是不巧，就在大姐刚结完婚的时候，父亲被查出患上了晚期肝癌。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当初大吵的他们是因为离婚而分开，而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即将要离世要分开……
我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一直优异，从来没让父母担心过，可是此时，我却懦弱的让学习成绩下降了。堂弟劝我要想开，我却依然把心思放在父亲身上。
我想他。课上想，课下想，白天想，夜里更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思念自己的父亲，觉得再不多看他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想着想着，自己就哭了，又怕别人发现我红肿的眼睛，只能把泪藏在心底。
寒假的时候，父亲的病情加重了。尽管他依然整日牵强的笑，我却知道他难受极了，肝脏上长了瘤，能不疼吗？
一天夜里。父亲左手拉着母亲，右手拉着我。他叹了口气，然后说“我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握紧了父亲的手，不让他这么说，眼泪却堵住了喉咙。父亲晃了晃拉着我的手，继续说道“让爸把话说完。以后你要是成家了，就找个对你，对孩子都好的，有再多钱的都没用，只要心好就成。”我想，那是一位即将离世的男人，一位父亲，一位丈夫，最后的寄托和心思。
我听见母亲哽咽着“嗯”了一声，又说“我不找！”
父亲又叹了口气，声音变得颤动起来“瞎说，我也不能陪你一辈子了，怎么不得找个人照顾你们娘们孩儿……”
我一直握着父亲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可是感受到父亲流了很多汗时，我却忍不住哭出了声，我想说“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心里却是满满的绝望和无助。
父亲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说“傻孩子，哭什么，生离死别是人这一辈子必须要经历的，坚强起来，要口志气，只要你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爸就是死了也安心了！”
我拼了命的点头，却哭的泣不成声。
（二）
父亲走在春天来时。道路上虽然依然有积雪，微风扑在脸上却是温度适宜。
凌晨四点钟，母亲打来电话，我冒着一身冷汗接起了电话，心里还没做好迎接坏消息的准备。
母亲说“那个，姑娘，妈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害怕，你爸过世了，一会儿你姐夫去接你，快收拾收拾赶紧起来吧。”
我没哭，捏着电话“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随后和我最好的同班同学说了我家里的情况，望她带我给班主任请个假就匆匆离开了。
回家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父亲的棺材躺在还未融化完的雪地里。我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却模糊了双眼。母亲哭着从屋里跑出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像是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至亲了。我顿时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妈，爸不在了，咱们得好好活着！”
我随叔叔给父亲烧了纸，然后去了火葬场。我亲眼看见父亲从完整的躯体变成了几块骨头。骨灰盒拿到我手里的时候，看见父亲一个小小的照片粘在骨灰盒上的时候，我的心顿时碎开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了父亲，我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我还记得高中开学那会儿，父亲送我去车站上学。他穿着一条西装裤配着一件白色的T恤，黑色的皮鞋在阳光下亮起黝黑的光。他走在我前面，昂首挺胸，为我挡足了燥热的阳光。我想接过父亲手里的背包，父亲却执拗“这点东西算什么？”
我上车后笑着向父亲挥了挥手，父亲点了点头，转过身，大步的离开了。他消失在人群里，一点也不像一位生病的病人。甚至可以说，从始至终，父亲都不觉得自己已经生了病，他一直在扮演一位从前一样高大的父亲和丈夫，可是时至今日，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在我的家里出演这样的角色了……
（三）
我从小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就算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我却觉得他好像一直在一样，一直在看着我，大姐，妈妈。看着我们怎样在生活里摸爬滚打，怎样成长。我知道，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我们太思念他。
可我心里很清楚，我有多不争气。
2014年，父亲过世一年后，我患上了抑郁症。我不自觉地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讨厌周围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的亲人，每天胡思乱想，彻夜不停。我想父亲，担心母亲，又担心自己的成绩一再下滑而让远在天堂的父亲失望。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想没用的东西，要好好学习，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最终，走向了抑郁的深渊。因为听不进去课，因为服了安眠药，最后，我选择了辍学。
家里人不敢多说什么，母亲劝我不要想不开“你爸已经不在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妈妈呢，学习不好了咱不怕，以后再努力就是了，现在听妈妈话，先把病治好，你好了，妈妈才安心，别想别的，也别担心钱。”
我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说“妈，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去找我爸，我想他！”
“别瞎说！”母亲回握住我的手“你也走了妈咋办？”
我看见母亲哭了，眼泪在眼圈直打转。
“我死了，你还有我大姐……”
“净瞎说！妈身上掉下来两块肉，少一块都不行！你大姐嫁出去了，是人家的媳妇，都快自己当妈了，你不一样，你身上还有妈妈的责任，妈得好好照顾你。”
“妈，我不想拖累你，我真的不想活了……”
母亲摸了摸我的脑门，说“没有过不去的事儿，你服药妈妈原谅你，但是以后不可以再做傻事了。咱们娘俩好好的，比啥都强，要口志气，把病养好，妈还等着你养老呢！”
后来，老师劝我。母亲劝我，堂弟劝我，大姐劝我，叔叔劝我，姑姑劝我……家里好多人劝我，我都没有回学校。我选择和母亲一起离开这座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不再温暖的城市，去别的城市打工了。
换了新的环境，那一年我才18岁，马上要高考了，我到一家国企分公司的工厂里做起了三星手机组装。工资不高不低，但是却让那时候傻傻的我很开心。
我认识了新的朋友，早八晚五，有时候加班，两周一倒夜班，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可惜不到一年，我的抑郁症又犯了。
一犯了病，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抑郁症是需要好的环境慢慢养好的，最怕的就是刺激。
那时候在工厂，觉得周围人看我的目光都有点不一样。后来才知道，原因就在其中一个女孩儿年纪轻轻处了个男朋友，工厂里人多，嘴杂，不知道为啥有一天就传出了一个三角恋的关系。具体构架就是，一个女孩儿喜欢一个男孩儿，俩人都好上了，而那个男孩儿却喜欢我！
喜欢我！
我的苍天，我何时造了什么孽，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我身上！一边我还未从父亲的噩耗中走出，另一边却出现这样“精彩”的故事，这让我情何以堪。
故事的结局是，我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男孩儿，当着大伙儿的面对他说“请你不要胡编乱造，把我掺进你们的人生里！我根本不认识你，也没功夫理会你们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
说完这句话，我就辞职了，领导劝我留下来，我却哭着直接走了。因为我很头疼，像炸裂了一样。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个人去面对流言蜚语和不理解！原来成长，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我必须马上回家。不然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会加重病情。
我打电话给妈妈，就说我想家了想回家，而母亲了解我，直接就打车来把我接回了租房处。她知道，我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不然不会突然回到家里。
夜里，我和母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自己总归太懦弱也太倔强，就这样放弃了一份好工作，母亲却说“你啊，就是太犟，明明病都没好，就偏得吵着闹着要上班，就为了几个钱咱不至于，在家好好待着吧，妈养你。”
我贴到母亲怀里，吸了吸鼻子，不久，睡着了。
（四）
怪我没有听母亲话好好吃药治疗抑郁症，而是又出去找了份类似的工厂工作，因为我不想让母亲太辛苦。
直至2017年，我终于患上了轻微的精神分裂。
我的病情就像塑料袋里被灌上了水，水越来越多，袋子终有一天会爆裂。抑郁症大爆发，我终于开始每天对着电视胡说八道，又哭又笑。我清楚的记得，母亲看向我时心疼又无助的目光，可是她最后总归是看着我笑。那种笑容，让现在的我想起时心疼又心碎。
那时候，我能听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他们说我们一家子是天上的神，
他们说我并没有失去父亲，
他们说我不老不死不灭，
他们说我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他们只管说，
却不管我，
我便傻傻的，
别人让我做什么，
我便做什么。
叔叔打来电话问我在干嘛，母亲说“念红楼梦呢。”
叔叔让母亲想个办法骗我回家去住院，母亲就告诉我说房子要拆迁了没地方待，我就随母亲回了家。
住院那段期间，我一点都不听话。每天不按时服药，一打针就闹。家里人去看我，我也是连人都认不得。母亲终日愁苦，年纪轻轻头发都白了一头。
渐渐的，在医生和我暖心的沟通下，我逐渐从幻想中走出，开始明白了自己是生病了。三个月，花了几万块钱，我终于出院了。
我抱着母亲哭“妈，我对不起你！”
母亲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终于知道心疼妈妈了，这说明你好了，但是还得听医生话好好吃药，等你彻底好了，怎么报答妈妈不行？”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母亲怀里，说“妈，我知道了。”
我吃药的时候很难受。迷糊，犯困，心慌，静坐不能，就一直坚持坚持，医生却不让减量。吃了将近两年了，终于不再特别难受，医生也给我减了药量，我也终于要恢复以往的自我。可是想到父亲，心里还是很难过。
现在的我，长大了，也懂事了。时间是一把枷锁，必须要熬过了需要经历的苦才能被打开束缚。有时候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
母亲坚持不让我上班工作，怕我再出什么事情，我便乖乖的自己在家吃药，挺着难受，坚持着过日子。
在家时，偶尔写写文字，听听音乐，看看电视，读读书……日子也就不再太过艰难。我知道自己已经好转了，可是像从前的我，还是不够活泼。
因为生病，我无法回学校上课，因为不坚持，我选择了另外一条人生路。有时候，人生的起起伏伏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机遇很多。就看自己选择为哪条路而努力了。不过，比起自己，我最愧对的还是父亲。
我没有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让远在天堂的他骄傲，反而整日病病殃殃的让他担心。如果有人问我，这么多年，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我会回答他，我的心里一直有一道叫做父亲的鸿沟。
有时候觉得日子挺慢的，慢的让自己会心慌意乱。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堕落，逐渐长大，也逐渐了解自己，有了自己的想法。其实病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和自己较真。一想到吃药时的难受，自己也就不再多想了。
父亲离开了快六年了，我生病也足足有六年之久，不算严重，却也是母亲的心头垢。现在，我告诉自己，我要马上好起来，每天保持好心情，生活就会越来越好。有时候打败自己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自己对事情的看法。我长大了，也终于懂得了，不过还不晚。
日光升起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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