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江湖

   

一个人的江湖

        人是群体动物，通常喜欢男男女女搞在一起，或嬉戏，或争斗，或撕杀，但也有例外，比如说我，喜欢单独行动，尤其喜欢每天下班后，独自行走在浑河两岸，尽情享受一个人的孤独和乐趣。

        雨后的沈水湾空气清新、氧气充足，虽然已过立秋，且此时已是傍晚6点多钟，但天气依然很热，脚步稍快一点儿就通身是汗。在办公室里圈了一天，虽然没干什么正经活，但心烦意乱，脑袋酱哄哄的，感觉很累。我象往常一样，顺着河边木栈道从五里河向三好桥方向走。由于昨日刚下了一场暴雨，浑河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颜色浑黄，从上游漂下来的破东乱西汇集在岸边的水面上，味道呛人，惨不忍睹。为了躲避这难闻的气味儿，我离开栈道来到林荫路上，看木凳上没人，下意识地坐了下来。这是我每天浑河夜游的第一站，只要这个木凳没被人占领，几乎每次到这儿都先喘口气，听一会儿百家讲坛，再顺便吃点东西，今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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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随身听，一看下载的百家讲坛基本都听完了，只剩下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没听，便调到最大音量，仔细听了起来。刚听不一会儿，感觉有点儿饿，便把包里带的唯一的一个煮鸡蛋吃了，想要喝水，却发现忘带了。其实没那么累，也没那么饿、那么渴，只是平时每天走到这里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并吃点儿东西，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可能是时间尚早，多数人还在吃晚饭，此时锻炼的人并不多，只是偶尔才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或许瞅我可怜，或许看我孤单，或许觉得我奇怪，每人路过都往我这边看一眼，然后转过身相互嘀咕两句，好像在说，“你瞅那老爷儿们，晒去黑，每天这点儿都坐在这吃鸡蛋、饺子之类的东西，估计是光棍一人，或者是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了”。而我心里却合计，好好走你的道儿得了，瞎瞅啥，小心被骑车的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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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蛋吃完了，正准备起身继续赶路，恰巧身旁走过一个锻炼的妇女。可能看我不像好人，以为要尾随她图谋不轨，就在我站起来要走的一瞬间，她警惕地看我一眼，慌慌张张地拔腿就跑，跑出去很远，见我没追她才放慢脚步。我一个人在浑河边溜达好几年了，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神经病，觉得既生气又好笑。心想，老子见过的女人多了，就你那熊样看一眼都后悔半年，倒找俩钱都没人要，还自作多情，把自己当作范冰冰了。再说了，即便我真是坏人，这大白天的，又这么热儿，哪有心情干那事呀。没看过张艺谋拍的《有话好好说》呦，电影里姜文面对瞿颖那样的大美女还得点上蜡烛，搞点儿情调，酝酿一下情绪呢，就凭你这张老脸，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不懂风情的老娘们儿，估计点一百个蜡烛情绪也上不来。说不定这老娘们儿有被迫害妄想症，或者真被非礼过，要不怎么这么敏感呢。我这样一想，气马上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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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快落山了，天渐渐昏喑起来，休闲、锻炼的人越来越多了，木栈道、树胶路以及林荫道上，到处是人，正走着，发现岸边蹲几个人，便悄悄走过去看热闹。只见三男一女围坐在帐篷边上的地桌周围喝酒，菜挺丰盛，具体有啥没太看清，但那撒满鲜红辣椒的一大盆炖鱼清晰可见。再仔细一瞧，就在几个“酒人”的身边还坐着一个老者，既不喝酒，也不吃饭，只是在旁边看着，嘴角带着微笑。哦，原来是日夜在这里钓鱼的那个老头儿，另外四个人，看年龄应该是他的儿女，可能是怕他一个人在这呆着寂寞，特地来陪他。

        说起这个钓鱼老头儿，很有故事，必须得多说几句。前几年他是否也在这钓鱼我记不清了，但自从今年4月中旬我开始在这里散步，就见他在这约鱼。22个鱼杆，三个帐篷，一个皮伐子，一个煤气罐，一个啤酒箱子，在所有支帐篷钓鱼的人中，属他杆最多、装备最齐全。我这个人从小好奇心就重，看着耗洞都想捅两下，见着这情景必须研究明白。有一次，趁老人不忙，我问他:“老爷子，这么多杆你怎么知道哪个鱼上钩了?”他警觉地浑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描淡写地说道:“杆上有报警器，铃一响就知道咬钩了。”“这里有大鱼吗?你在这儿钓到的最大的鱼有多重?"“14、5斤吧。”见他不太爱吱声，又好像怕我知道什么秘密似的，我就没再多问。但经过长期观察，我发现，这位老者与岸边其他支帐篷钓鱼的人不同，别人总是一个人在那蹲守，而我每次路过都见这老头儿身边有人陪伴，或同行、或朋友、或儿女，少则一人，多则象今天这样四人。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赶上他女儿来给他送东西，有黄瓜、米饭、啤酒之类。那女孩儿年龄不太大，估计也就三十岁左右，涂着口红，染着指甲，长得挺好看，说话轻声细语。当时正值傍晚，老头儿刚炖好一条现钓的大鲤鱼，准备跟另一个人喝酒。他指着坐在地桌边上正在倒酒的一个中年男子对女儿说:“这是你张哥，他在那边儿钓鱼，离我这不远。”看到这一情景我很感动、很眼馋、很羡慕，顺手把那场景拍了下来，发到了朋友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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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羡慕归羡慕，总感觉老者日夜坚守在这里，并非只为钓几条鱼解解嘴馋那么简单。为了一探究竟，有一天晚上，我在河边坐着休息，跟身边夜钓的一个人唠起这钓鱼老头儿，想从他嘴里了解一下其中的奥秘。他说:“那老头儿可不是一般人，你别看他支那么多鱼杆，其实那都是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趁夜里没人看着的时候下网挂鱼。你看见他那皮伐子了吧，就是下网用的。挂上来鱼以后专门有饭店的人或鱼贩子来收，都不用自己去卖，买卖一条龙，一个夏天老头整14、5万不费劲儿。”难道随便挂、没人管吗?"我半信半疑，随口问道。“按道理是有人管，但管事的人都是坐办公室的，工资低，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谁爱管呀。你没看那河边立着禁止钓鱼的牌子吗?不照样都在这钓吗?从来没见谁管过。”听了他的话，我恍然大悟。此前，我对那老者一直心存敬畏，甚至仰慕，视他为独行者的偶像，但自从了解了其中的奥秘之后，对他所有的好感顿时消失了。就象此刻面对眼前的情景，我非但没有一丝羡慕，反而心生厌恶，甚至有一种想举报的冲动。但转念一想，该管的人都不管，我一个“打酱油的”，操这闲心干啥。更何况老人毕竟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挣点儿辛苦钱，比起那些贪官污吏动动手里的权力就能获得万贯家财、演员戏子拍一部烂片就能有上亿收入进帐高尚多了。可恨的倒是那几个寄生虫般的儿女，就知道啃老，老人家都那么大岁数了也不放过，还让老人替他们遮风挡雨，为他们赚钱，供他们挥霍。这样的儿女，良心何在?孝心何在?公德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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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热闹继续前行。天气依旧很热，一丝风都没有，树叶一动不动。 锻炼的人成群结队，俩一伙儿，仨一串儿，脚步匆匆， 神态悠闲。尽管偶尔也能看到单独行动的，但仔细观察，基本上都穿着运动装或便服，很少有像我这样表情凝重、一身正装、步履缓慢的。难怪那老女人瞅我不顺眼，光杆一个人，穿的利整的，贼眉鼠眼地到处巡视，怎能不令人生疑呢?人心真是难以琢磨，尤其在对待男人和女人的问题上。老娘们儿一个人溜达没人在意，最多被当作怨妇，老爷们儿一个人溜达则会招人白眼，不是被当成色鬼，就是被当成歹徒。我就纳闷了，同一个人，刚才在单位别人还喊我王处长呢，怎么这会儿到了浑河边就变成可疑分子了呢?看来女人对男人来说太重要了，同样是男人，若旁边站个杨贵妃，在别人眼里你就是皇上；站个妙龄少女，你就是大款或成功人士；站个老妈，你就是孝子；站个媳妇，你就是好丈夫；站个女儿，你就是好爹；站个妓女，你就是嫖客。而我此刻身边别说女的，连个男的都没有，所以只能任人猜疑。猜疑就猜疑吧，谁让咱特性、不合群呢，反正从小到大都被人误会惯了，不差这一回半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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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越来越黑了，栈道上的霓虹灯和林荫道上的路灯都亮了，景色十分迷人。这是我心情最放松、最得劲、最愉快的时间，因为这时候人多，没人在意我是不是单独行动，也没人注意我身体上或精神上是否有什么毛病，更不会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我挽起衣襟，抖起精神，漫不经心地穿过三好桥，径直来到云阳阁对面的码头上。这是我每天夜游浑河的最后一站，通常每晚8点左右来到这里，今晚也很准时。我环顾四周，找个不讨人厌的地方坐下，尽情欣赏夜幕笼罩下的浑河美景。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三好桥上灯光璀璨，仿佛两个巨大的网球拍矗立在那里，河对岸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一派繁华、温馨、和谐景象。最迷人的当属木栈道上的霓虹灯，五光十色、明亮耀眼、不断变化，象一条长龙在河边起舞，给人如梦如幻的感觉。岸边上树影婆娑，人头攒头，不时传来健步走的口号声，偶尔还会看到有人独自站在岸上向远处眺望，使人不由得想起辛弃疾那句令人心酸的诗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每当这时，我心里便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和凄凉。由于这地方通风凉爽，景色又好，因此人非常多，但除了我和钓鱼的，多数都结绊而行。人们席地而坐，有的玩手机，有的看风景，有的听评书，有的唠闲嗑，有的在说悄悄话，悠然自得，好不惬意。而我的心境却与他们完全不同，我来这里不是找乐，而是来找清静、来还债的，还年幼无知的债，还年少轻狂的债，还年轻冲动的债，还中年虛度的债，还年老体衰的债，还其他知名或不知名、乃至被人强加在我身上的债，而还债的唯一方式则是在这风景如画、浪漫迷人的沈水河畔独自忍受那内心深处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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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感觉有点凉。我关掉随身听，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轻风拂面时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不知何时身边来了一个年纪较轻的时髦女郎，浓装艳抹，香气扑鼻。她在离我不远的一个角落坐下，熟练地点着一根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旁若无人地望着远方。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来自何处，但我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一定像我一样孤独。或许她也是来这里还债的，只是她身上的负担不会像我那么沉重。透过那形单影只、充满哀愁的背影，我跟随她的目光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河水，一时间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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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说，仁者乐水，智者乐山。我不敢妄言自己是个仁者，但喜欢水倒是真的。小时候喜欢下河洗澡抓鱼，一见着水眼仁儿都乐；长大后喜欢看海，曾经一个人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人过中年，喜欢独自在河边散步，面对波澜不惊的河水，回顾思考自己惨淡的一生。有人说，我是火命，因为从小到大，春夏秋冬，大事小情，总爱上火。是不是火命我不知道，也没算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命里缺水，水是我的吉祥物，水曾给我带来许多好运。不信你看看，高考当日天降大雨，结果我考上了；公务员考试又逢大雨，结果我又考上了；调转工作再逢大雨，结果我顺利调回省城。迷信也好，巧合也罢，反正水一出现我就交好运，就连打扑克、玩儿麻将，下雨天都爱赢，对手甚至管我叫阴天乐。虽然听着不象什么好话，但只要能赢，爱什么乐什么乐吧。正如这眼前的浑河，只要能给我带来内心的宁静和快乐，管它清澈还是混浊呢?

        人生无常，来日不多，但愿这涛涛的河水能够再次给我带来好运，使我早日走出苦海，余生不再痛苦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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