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江湖,无奈的江湖人!
一入江湖,终身难出!
秋,静夜。
一棵长着枯叶的大树。
树底下有一个人。
大汉,身高五尺,满脸的胡渣。
他抱着一把曾经将一块百斤大理石劈成粉末的虎头九环刀静静地站在树底下。
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他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他每天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幸福生活,可今天日落他却没有休息。
他已经站了许久,从天色刚步入黑暗时便开始在这里等。
他在等人,等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他的腰间揣着一封信,这封信的主人就是约他来这里的人。
这封信叫他带着他那把能将一块百斤铁石劈成两半的虎头九环刀来这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一个斗笠居然凭空,缓缓朝他飞来。
云破月来,明月。
借着月光,拿刀的人看清了斗笠并非凭空,而是有人戴着。
一个穿着黑衣黑靴的人。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还牵着一匹马。
一匹白花花的骏马。
他除了带马,还带着一柄剑,此刻剑芒隐藏在剑鞘之中。
他来到刀客面前,月光也已经照到他的脸上。
一张死灰的脸,一双看什么都像在看死物的眼睛。
一个人若是出现这种神情,那只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他一定经历过非常人能忍受的惨不忍睹的事情,第二,在这种人的眼里,绝对没有活着的事物。
不等刀客开口,他先冷酷道“司徒飞鸿?”
刀客依旧抱着他的刀,道“是我!”
刀客拿起腰间的信,说道“是你约我来这里的?”
黑衣人简单道“是!”
刀客继续问道“你为什么约我来这里?”
黑衣人道“因为我想杀人。”
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刀客只会当作那个人在放屁,可这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深信不疑,而且也相信他一定做得到。
刀客说道“最近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穿黑衣牵白马的人,听说他都会写信去约人夜晚出来决战,将人打败后他并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给了他最后三天活命的机会,三天过后自会来取战败者的首级。”
黑衣人认真的听着。
刀客接着说道“因为他习惯穿着黑衣,又习惯夜晚杀人,所以江湖中的人便称为他‘黑煞’。”
黑衣人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他认可了刀客说的话,也认可了他就是江湖人口中的‘黑煞’。
秋风起,撩拨了黑煞的衣服,突然间,空气充满了杀气,一把剑,一把刺穿过许许多多名侠胸膛的剑已经出鞘。
周围的空气已经不单单只有杀气,还有剑寒!
都说剑是君子的象征,但剑一旦沾上人血,它是否还配成为君子的象征?
黑煞拿着剑朝司徒飞鸿的前胸刺去。
闷雷一响,黑煞的剑刺中了刀客的刀。
连百斤大理石都能劈成粉末的刀,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所以那一剑并没有刺穿这把虎头九环刀。
剑虽未刺破刀身,但黑煞那汹涌的剑势却逼得司徒飞鸿步步后退,落叶纷飞。
就在司徒飞鸿定身不再让自己后退时,黑煞已经凌空,身形如同蝙蝠。
月光已经被黑煞遮去,司徒飞鸿发现他的四周已经失去了光芒,他已经陷入了黑暗!
他发现此刻在黑煞的手上少了一样东西。
剑!
黑煞手上的剑已经不在他的手上。
现在司徒飞鸿感到了恐惧,因为在这漆黑的环境下,随时都会从这黑暗之中飞出一柄利剑刺穿他的胸膛。
但这柄利剑会从何处飞来?
他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
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希望上天给他生存下去的希望。
就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一股声音,一种利器与空气快速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这股声音正从他抬头的方向传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刺耳。
突然,他将身子一跳,躲开了这一剑!
黑暗中的一剑,死亡的一剑!
黑煞不知道用这一剑刺穿多少人的胸膛。
司徒飞鸿以为黑煞的招式已经用尽,就在黑煞缓缓落地时,他已经出刀!
快刀如电!
黑煞落地时快速拔出他的剑,等到他剑拔出时,司徒飞鸿已经拿着大刀劈来。
刀光!剑影!
地上的枯叶在刀和剑这两种利器的带动下飞舞起来。
此刻的空气不仅有杀气、剑寒、还有刀的霜意。
对于司徒飞鸿而言,这一战是生死之战。
所以,这一战他必须使尽全力,他必须要全力奋战。
一把能将百斤铁石劈成粉末的刀,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不普通的意思除了它的强度惊人外,还有一点,它的重量也不能忽视。
刀本身就比剑来得笨重,所以挥使大刀很容易让人的身体疲倦。
当黑煞以最开始的那一剑再刺出时,司徒飞鸿已经抵挡不住,整个人已经被弹飞。
黑煞用剑指着倒在地上的司徒飞鸿,冷冷道“你输了。”
司徒飞鸿道“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
黑煞收起剑,转身离开。
离开时他丢下了一句话:
“你还有最后三天活命的机会!”
三天的时间是否很长?
长,很长,如果你已经无事可做,已经无聊至极,这三天对你而言又岂能不长?
三天的时间是否很短?
短,很短,只要你做你想做的事,你会发现三天的时间根本没办法让你做完所有你想做的事。
三天。
司徒飞鸿只能活三天。
当你知道你活在世上的时间只剩下三天的时候,你会想做什么?
许多人都会想着去尝试很多他从未尝试过的事。
司徒飞鸿也不例外。
他的婚姻美满,每天都很幸福,他从来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他今晚想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
司徒飞鸿是个有妇之夫,对他而言,出格的事情只有一个——找女人。
现在已是深夜,何处会有女人?
只有一个地方。
他想得到的也是这个地方。
春风楼!
他站起身,收起他的刀,离开这个让他失败的地方。
天微亮。
春风楼却还依旧开着灯。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进门的客人,有的也只有走出门时东倒西歪的风流巨贾。
现在,他已经到了这座青楼。
搀扶着巨贾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巨贾双脚刚出门,那双撑起巨贾的纤手立刻放开,立刻搭在司徒飞鸿的肩上。
巨贾已经摔倒,但那位姑娘却连瞥都不瞥一眼。
进得门来便是亲,出门冷眼亦无情,这种事情不止在青楼发生过,很多地方都有,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
司徒飞鸿只能苦笑,所以他连问都懒得问。
“大爷,您里面请!”,姑娘很客气。
不但说话很客气,就连身体也规矩起来,因为此刻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司徒飞鸿,而是看着他手上的那把虎头九环刀。
司徒飞鸿笑道“你放心,今天我不想惹事,我只想要放松。”
姑娘听完司徒飞鸿的话,身体像被磁铁一般,快速贴住司徒飞鸿,那双纤手如同蛇一般缠住司徒飞鸿的一只手。
他们就这样卿卿我我地走了进去。
阳光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入清风楼。
一间只容得下一男一女的香房,一张香气扑鼻的床,女人已经赤裸地躺在床上,她没有盖被子,因为她就是靠她的身体赚钱。
司徒飞鸿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竹叶青,一口一口的品。
他背对着女人,不敢看女人。
“难道现在的我不符合你的胃口?”女人咬着嘴唇道。
司徒飞鸿说道“不,很符合,只要是男人,瞥见一眼都会爱上。”
女人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司徒飞鸿道“我没有等什么。”
女人道“那你为何不来?”
司徒飞鸿道“因为我想跟你谈一桩生意。”
女人说道“我现在就在做生意。”
司徒飞鸿道“我要跟你谈的这桩生意不是卖肉的生意。”
女人立刻坐起身,她忙问道“代价是什么?”
女人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做任何生意都会有代价。
司徒飞鸿道“你要陪我去我家里一趟。”
找青楼女子到自己家中从古至今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但司徒飞鸿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一点都不在乎。
女人害羞道“我一个纤弱女字跟一个陌生大男人去他家,你觉得这样很合适?”
司徒飞鸿道“因为你没得选择。”
这句话戳中了女人的软肋。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有得选择,就不会有很多女子甘堕红尘。”
司徒飞鸿道“所以这一趟你必须去。”
女人问道“如果我跟你去了,谁来养活我?”
司徒飞鸿道“我!”
女人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曙光,她问道“当真?”
司徒飞鸿点了点头。
春风楼的老鸨并不是一个很祥和的女人,因为此刻司徒飞鸿的身边站着七八个壮汉。
这些壮汉都是春风楼里的保镖,专门教训那些闹事泼皮的。
现在他们正在谈判,方形长桌,两人隔着十七个人的座面对面坐着。
“你想带青儿姑娘离开?”老鸨看都没看司徒飞鸿一眼,只是用一根牙签在剔指甲缝里的脏物。
司徒飞鸿冷冷道“不错!”
老鸨道“我们这里可是有规矩的,...”
没等老鸨继续说下去,司徒飞鸿已经伸出他那粗糙的五根手指头,说道“五十两,最多五十两。”
老鸨苦笑道“五十两是不能让青儿姑娘离开这里的。”
司徒飞鸿道“我这里最多也才五十两。”
老鸨道“恕难从命!”,说完,她已站起身准备上楼去休息。
却听到司徒飞鸿道“那我就只有得罪了。”
司徒飞鸿话音一落,却听到耳边拳风阵阵。
他没有出刀,只是反掌抓住两旁飞来的拳头,然后重重向前一甩,一声‘啪嚓’,两名壮汉的身躯瞬间将眼前那方形长桌摔得粉碎。
这时候他才肯出刀,他出刀的速度不但快,而且轻功也是一流。
老鸨刚走不到十步,虎头九环刀的刀锋已经架在她那粗如栋梁的脖子上。
司徒飞鸿现在又开口道“现在还能从命吗?”
老鸨没有说话。
她是默认还是被司徒飞鸿的身手吓得不敢说话?
没人知道。
所以司徒飞鸿便认为她已经默认。
之后他也带着青儿离开春风楼,壮汉们没敢拦。
因为他们害怕。
他们不但害怕司徒飞鸿,更害怕他那锋利无比的虎头九环刀。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去拼命,纵使是上司要下属去死,下属也绝不会去,因为生死并非玩笑。
路上,晴空万里。
司徒飞鸿没有说话,青儿也不敢说话,因为她已经被刚刚那一幕吓到,现在魂还没回身。
他们路过一间药铺。
一个年仅五六岁的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孩被人从药铺里扔出来。
司徒飞鸿停住,他看到那个小孩从地上爬起来。
弱小又无助的他只能哭,只能爬进门,只能死死抓住郎中的衣裤苦苦哀求。
他在求郎中给他一贴回魂药,给他一贴医治已经久病在床的老母亲的药。
在场的病人有的很心疼这个小孩,有的却嫌他会耽误郎中救人的时间。
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伸出他们的手去扶起那个小孩。
只有一个人去扶起那个小孩。
司徒飞鸿!
他不但心疼他,还伸出他的援助之手。
小孩虽已经被扶起,但却又跪下,他哀求道“好心的哥哥,请你救救我的母亲吧!”
司徒飞鸿再次扶起小孩,他柔声安慰道“你先起来。”
他对郎中问道“多少钱?”
郎中和在场的人都听懂司徒飞鸿的意思。
郎中道“三十文钱。”
司徒飞鸿道“不多!”,说完,他便让青儿照看小孩,自己却先行离开。
等到他回来时,他手上有六锭白花花的纹银,但那把不离手的刀却已经不见!
他用他的刀换了六锭纹银。
只见他拿出一锭放在郎中的桌上,问道“够不够?”
郎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够...够...”,说着,他已经将纹银收下,亲自去为小孩的母亲抓药。
药已经抓来,郎中的手上不但有药,还有要找的钱。
他将药扔给小孩,恭恭敬敬地将钱拿给司徒飞鸿,客气道“找您九两七十文。”
司徒飞鸿没有收下而是用一种很冷酷很无情的语气对郎中道“这钱现在不是我的。”
郎中听不太懂,他问道“那这钱是谁的?”
司徒飞鸿道“这钱是这位小兄弟的。”
郎中并没有像刚刚那样将药扔给小孩,而是恭恭敬敬地拿钱给他。。
小孩一手拿着药,一手拿着钱,他脸上的悲伤已经抹去,留下的是笑容。
小孩的笑容是最纯真,最没有恶意的。
他虽然在笑,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又激动地跪下。
可他的叫却没有跪到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的小腿撑起。
这个人就是他的救母恩人——司徒飞鸿!
“记住一点,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司徒飞鸿临走时对小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奢望回报,所以他也没有告诉小孩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绝不会再遇到这个小孩,所以他也没有问小孩的名字。
司徒飞鸿拿出剩下的五锭纹银,说道“这是给你的钱。”
青儿看着司徒飞鸿手中的钱,疑惑道“这是五十两?”
司徒飞鸿道“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正好是五十两。”
青儿笑着接过钱,说道“现在你要我怎么做?”
司徒飞鸿叹了口气,说道“到了家里,你只要莫说话便可。”
司徒飞鸿的这句话彻底吓傻了青儿,因为她知道这世上好赚的钱就是死人用的钱。
她已经吓得不敢开口,已经吓得都不知道应该问什么。
司徒飞鸿看懂了她的表情,他苦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会让你活着。”
有了司徒飞鸿的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因为她知道,江湖人不但讲义气,还讲信用。
司徒飞鸿的家已经到了,是两间茅草屋,一间是厨房,一间即是大厅又是卧室的屋子。
现在门开着,屋内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个妇人正用手撑起自己的脸颊。
她已经很累,因为她已经一夜未合眼,她在等她的相公回来。
相公整夜未归,她的心又怎么会平静,心不平静就不容易入睡,不容易入睡就容易想入非非。
失眠是一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再加上做农活和煮饭,现在她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
但她却全力告诉自己不能睡,枕边人还未归,自己又怎么安心入睡?
现在她的相公已经回来了,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从她看到她丈夫的第一眼起,困意就从脸上消散。
她的脸上只有笑容,一种很满足很幸福的笑容。
但这种笑容却又很快的消失。
因为她看到她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
一个比她还美上十几倍的女人。
丰满的身躯,美丽的面容,是一个能让所有男人动心的女人。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对她的丈夫讲,但现在这些话却已经说不出。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回来啦?”女人先开了口。
司徒飞鸿没有说话,他走进了门,青儿也跟着走了进来。
他们两人坐在一起,坐在女人的对面。
就好一对青儿跟司徒飞鸿是夫妻,而她却是个外人。
女人准备拿起她丈夫的碗去盛饭,丈夫却将碗拿给青儿,道“你去给我盛碗饭,饭在厨房,厨房就在隔壁那间茅屋。”
青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碗出门到厨房去盛饭。
女人的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她含着泪苦笑道“这女人很美!”,说完,她拿起桌上的碗,开始吃饭。
司徒飞鸿说道“不错,她确实很美!”,接着,司徒飞鸿又道“以后就由我跟她睡一张床!”
女人用泪眼看着司徒飞鸿,道“我呢?”
司徒飞鸿道“你可以走。”
女人问道“去哪?”
司徒飞鸿道“你可以再改嫁,我绝不拦你!”
女人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她看到那女人第一眼起就已经猜到,一个有妇之夫如果带一个陌生女人回家的话,那就说明这个男人已经放弃家里那个女人,放弃他的家庭。
司徒飞鸿并不是女人的第一任丈夫,但却是她用生命去爱的第一个男人。
女人不再吃饭,而是擦干了泪水,她痛苦道“好,你最好不要后悔!”,说完,她擦着泪跑出了家。
司徒飞鸿却没有追上去,青儿将饭端给司徒飞鸿,司徒飞鸿接过饭之后便开始吃饭。
大口大口的吃,一口还未嚼烂,一口又已经送进嘴里,桌上的菜,他也大口大口的吃着,因为这是他的女人为他做的最后一顿饭。
青儿看到司徒飞鸿的样子,忍不住关心道“你这样做只会让你的身体痛苦而已。”
司徒飞鸿放下碗筷,对青儿说道“你现在可以走。”
青儿问道“去哪?”
司徒飞鸿道“你爱去哪就去哪,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青儿只有苦笑,她发现她遇到了一个怪人,一个故意用青楼女子来气走自己妻子的怪男人。
若非她亲眼所见,否则她死都不信。
人都有恻隐之心,青儿是人,所以她也有。
这个男人的做法虽然奇怪,但现在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一个妻离子散的人怎么会不可怜?
她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都说婊子无情,难道她们就真的无情?
夜总来得特别快,因为月亮想用她那温柔的光去温暖每一个落魄浪子的身躯。
司徒飞鸿现在已经回到了他与黑煞决斗的地方,现在的他手上已经没有了大刀。
只有酒,两坛酒。
他依靠着大树。
眼泪已经流下。
眼泪划过两侧的脸颊,在下巴汇聚成一滴水晶。
男人会哭,但他绝不会当着女人的面哭,他们只会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痛快的大哭一场。
没人知道他现在内心有多痛苦,有多难受。
他拿起酒,一口一口地喝,他打算醉死。
打算让自己来个大醉三千年!
他知道只有让自己醉死,他才不会感受到内心的痛苦。
现在他已经感到三天的时间好久。
现在也才第一天的夜晚,距离第三天的夜晚还有两天的时间。
他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他只希望黑煞赶紧来,赶紧来杀了他,赶紧来解脱他。
月朦胧,起微风。
他已经酩酊大醉,现在他想起了他与他妻子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战乱的一天。
夕阳下,古道旁。
一个妇人正在路上走着,她不美,缝补的衣服,身上还带着包袱。
包袱里只有十两纹银和她丈夫的灵位。
新婚夜的那晚,她丈夫被强制抓去当兵抗敌,最后客死异乡,十两纹银是她丈夫的慰问款。
她离开家乡,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她准备南下,因为南方没有烽火狼烟,只有宁静。
战乱时期很多流离失所的人最后都上山当强盗。
就在这宁静的古道上,一伙强盗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是选择逃跑。
可她怎么跑得过一群强盗?
他们不但拿走她的包袱,还准备带她上山。
这时候,司徒飞鸿疾马而来救了这个女人。
人自然是救下,可包袱却被那群无理的人抢去。
之后他们在一间破庙里住了一夜。
当司徒飞鸿得知女人的事情后,便顺路送她南下。
一路上,两人互相照应,心生爱意,最后他们两人在一间城隍庙前喜结连理。
婚后两人恩爱有加,相敬如宾,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美眷。
想到这里,司徒飞鸿眼角出现了泪水,随后带着想象中的微笑进入梦乡。
等到司徒飞鸿醒来的时候,夜还是那么美。
月亮还在天上。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有一个人和一匹白马陪着他。
马背上有一把刀、一柄剑和两壶好酒。
“醒了?”黑煞说道。
司徒飞鸿问道“距离我死在你手里还有多长的时间?”
黑煞说道“还剩一刻。”
司徒飞鸿笑道“还好!”
黑煞问道“你这么想死?”
司徒飞鸿道“没人想死!”
黑煞笑道“那就好好活着。”
司徒飞鸿疑惑道“活着?”
黑煞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所有败在我手上的人三天的时间吗?”
“不知道!”
黑煞道“因为我想看看每个人在他生命的最后这段时间里会怎么做。”
司徒飞鸿问道“怎么做?”
黑煞道“我给十七个像你这样的好汉三天的时间,你猜猜他们怎么做?”
司徒飞鸿道“你说,我听。”
黑煞道“他们有的逃亡西域,有的逃亡东瀛,有的逃亡漠北,有的逃亡南洋,有的假意诈死,可更多的选择直接自杀。”
司徒飞鸿看着他,问道“这样你很满足?”
黑煞笑道“不,我只觉得他们很可笑。”
司徒飞鸿问道“可笑在哪?”
黑煞说道“既然已经明知要死,逃亡又有何用?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呢?”
司徒飞鸿问道“例如呢?”
黑煞道“例如用自己的刀去换救人用的药钱,再例如用青楼女子气走自己的女人。”
司徒飞鸿苦笑道“你觉得这很有意义?”
黑煞道“全世界最没有意义的事就是面对死亡还存在侥幸逃脱的心理。”
司徒飞鸿道“你全都看到了?”
黑煞承认。
司徒飞鸿并没有理他,而是去拿那两壶酒。
打开酒布,一阵清新的菊香气味扑鼻而来。
是东瀛的菊正宗!
“好酒!”
黑煞接道“英雄当饮好酒!”
酒已入喉。
舌尖上余香环绕,久久还未退去。
司徒飞鸿笑道“此生饮此酒一口,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酒坛已空,人已经微醉,躺在地上。
两坛酒都是被司徒飞鸿喝掉。
他喝得很快,喝得很闷。
一个人喝的酒只会是闷酒。
但黑煞并没有怪他,因为酒本来就是为司徒飞鸿准备的。
他有意让他醉,男人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说真话。
“你为什么要将你的妻子气走?”黑煞问道。
司徒飞鸿醉笑道“因为我爱她。”
黑煞突然感到奇怪,将自己的妻子气走这叫爱?
黑煞他在苦笑,他突然感觉说出男人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说真话的人应该是个傻子。
男人喝醉神志已经不清醒,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讲的话会是真话?
黑煞没有再问,因为他觉得再问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可后来他发现他自己错了。
他突然看到司徒飞鸿的眼角有光。
是月亮的柔光!
司徒飞鸿的眼角有泪。
他含着泪继续说道“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把我爱的人赶走是不是?”
黑煞没有回答,但却很认真的听。
“因为我不愿让她为我守寡。”
这句话一说出来,眼角的泪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
黑煞这才明白,司徒飞鸿有多爱她的妻子。
他不愿意他的妻子为他守寡,因为他知道,守寡是一件折磨人心的事。
人是一种生来就受不了寂寞的动物。
要让一个女人从此刻开始忍受寂寞、凄凉、孤独所带来的令人几近发疯的痛苦,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疼的事,一旦这些可怜的女人做出了出格的事,这个女人就会受到世人的鄙视,一辈子受人唾骂,这岂非也是一件令人感到可悲的事?
将她气走的痛苦与她守寡时的痛苦相比,这种苦又算得了什么?
黑煞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原美满的家庭也不会支离破碎。
他的心里有许许多多的愧疚。
“对不起!”
黑煞不敢再看这个男人。
司徒飞鸿含泪笑道“你不必向我道歉,从我踏入江湖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过上一段幸福的生活。”
他坐了起来,继续说道“上天给了我一段幸福的体验,对我而言已经是一种恩赐,我已经很满足了。”
黑煞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安下心,他说道“走!”
微醉的司徒飞鸿问道“去哪?”
黑煞说道“你家。”
司徒飞鸿苦笑道“家?在江湖的浪子又怎么会有家?”
黑煞吃惊道“难道...”
司徒飞鸿依旧笑着说道“我已经烧了那个地方。”
黑煞问道“为什么?”
司徒飞鸿道“要断就断的彻底,不然就会害人害己。”
黑煞当然知道司徒飞鸿的意思,他害怕女人会回到茅草屋里找他,万一被昔时的仇人遇到,女人又岂有活命的机会?
黑煞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司徒飞鸿道“不会!”
黑煞在笑。
司徒飞鸿问道“你为什么笑?”
黑煞道“因为我高兴!”
司徒飞鸿问道“是为我重出江湖而高兴?”
黑煞道“这是其中一点。”
司徒飞鸿问道“还有什么?”
黑煞说道“还为我这位老朋友找到新主人而高兴!”说着,他走过去牵马来到司徒飞鸿面前。
没等司徒飞鸿开口,黑煞又问道“这匹马怎么样?”
司徒飞鸿说道“不错,是一匹良驹。”
黑煞说道“它是的卢马。”
司徒飞鸿在听。
黑煞继续说道“英雄配良驹岂非绝配?”
司徒飞鸿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黑煞笑道“名侠神医‘一纸定生死’的张简斋张老前辈你可听过?”
司徒飞鸿道“听过!他是近百年来医术高超的名医,一个人得病是否有救全凭他的一张纸。”
黑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两个月前张老前辈就为我号过脉,他说我得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
司徒飞鸿没有回答。
黑煞继续说道“所以,我就利用我接下来的时间安排好了一切。”
司徒飞鸿道“唯独这匹马没有安排,是吗?”
黑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的卢是一匹骏马良驹,只有英雄才配得上它。”
司徒飞鸿道“所以,你就开始在江湖上寻找。”
黑煞又点了点头,笑道“不错!”
如何才算英雄?
不怕死的人才算英雄!能在自己快死的时候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别人的人才算英雄!不让自己爱的人一辈子痛苦的人才算英雄!
司徒飞鸿道“所以,你就给所有你打败的人三天的时间试探他们。”
黑煞又是点了点头。
司徒飞鸿又在苦笑。
黑煞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他的手抚摸着的卢,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司徒飞鸿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黑煞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话一说,黑煞摘下了斗笠,一双深陷又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张苍白的嘴唇和一张憔悴又有好几刀皱纹的脸出现在司徒飞鸿的眼前,与三天前相比,现在的他显得更加的憔悴。
司徒飞鸿的眼睛没有因为这张憔悴又难看的脸而转移,相反,他们看着对方。
他们虽然没有说他们是朋友,但那种朋友之间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黑煞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就离开了,这一夜之后,江湖上再也听不到‘黑煞’这两个可怕的字,但那位牵着白马穿着黑衣的人并没有消失在江湖之中,唯一的变化就是这个人已经不再用剑,而是用刀,用一把虎头九环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