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与郑国类似,也是一个由公族执政的国家。郑国的六卿以当国为执政、以为政为次卿,其下分别是司马、司徒、司空、令正,在少数时期内不设为政,以司马为次卿,最末设少正的职务。宋国则设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司空)、司寇为六卿,但与郑国不同的是,宋国的正卿并不限于某一职务,如孔子的先祖孔父嘉以司马担任执政,华元则为右师、向戌为左师、乐喜以司城分别担任执政;更有甚者在春秋早起曾有华督以太宰执掌国政,太宰本身并非六卿的序列。
与其他的诸侯一样,宋国在宋昭公时期,也曾有过清除公族的努力。但由于宋公室太过于后知后觉,在昭公时期公族势力已经遍地开花,公室很难撼动公族的地位,再加上宋襄夫人的参与,剪除公族的政策还未施行,就遭到了公族势力的反扑,无奈公室和公族之间只好达成和解。
公室削弱公族力量的努力失败,在短时期内让公室权力很是受限,但长期来看,各种势力互相制约,反而让宋国避免了出现类似于郑国“七穆”、鲁国“三桓”侵夺公室的命运。
比如宋昭公时期,掌握权力的公族在六卿的职位上出现了世袭的情况。担任司城的公子荡晚年将职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公孙寿,不久后公孙寿又让自己的儿子荡意诸担任司城。619BC,因为宋襄夫人依靠戴族杀了宋昭公的亲信孔叔、公孙钟离及大司马公子卬,荡意诸也挂印逃亡到鲁国。
616BC在鲁国东门襄仲的说和下,宋国又允许其回国复位。但到611BC,宋襄夫人发动政变,荡意诸死于这次的内乱。宋文公继位后,让母弟公子须担任司城,转而让荡意诸的弟弟荡虺担任司马。荡虺死后,荡泽接任司马职位。
其时掌握权力的荡氏、鳞氏、向氏、鱼氏都是宋桓公的后代,因此被称为“桓族”。桓族当中,除了荡氏世袭司城、司马职务外,鳞氏也连续两代人世袭司徒职务。桓族的势力逐渐侵蚀由公子公孙以及戴族占据的六卿职位,到宋平公即位时,左师鱼石、司马荡泽,司寇向为人,六卿之中有一半的职位都由桓族的人在把持。发展到这个时期,桓族势力基本上已经跟郑国当时穆族的势力相当了,桓族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削弱公室的野心,这就引发了晋厉公五年(576BC)的宋国内乱。
一如我们之前所说的,由于宋昭公清除旧有公族的努力失败,使得早先形成的公族都得以传承下来。当桓族试图削弱公室进行集权的时候,戴族的华元、乐喜就马上跳出来反对,他们联合了庄族对桓族进行了反击,将桓族的鱼石、向为人、鳞朱、鱼府等人驱逐到了楚国,最后又在晋国的干预下彻底摆平了桓族的叛乱。
平乱后宋国的六卿由戴族的华氏、乐氏、皇氏和桓族的向氏共同执掌,职位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世袭的。但是由于每个执政家族的背后都有几十上百个公族做支撑,谁也没办法将对手置于死地,因此很难超越君权实现一家或几家独大的局面。而卿族之间互相的制衡,使得他们在面对公室的时候很难形成合力,这就使得宋国虽然君权也在下滑,但相比于其他诸国来说,却显得更为稳固。在春秋的这个时代,稳定和发展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体。宋国作为保持周制最为完善的国家,当各国政治经济变迁的时候,改革在宋国就很难得以实行。
当晋悼公的霸业完成后,各国纷纷进入权力调整的时期。以臣弑君、逼君的现象层出不穷,卿族私分土地愈演愈烈,顶层的少数贵族与普通贵族之间迅速出现了巨大的鸿沟,唯独宋国,却仍然处在君权盛行君臣和睦的“大治”时期。在宋平公时期,国由于发生了一次火灾,在救灾过程中司城乐喜调配各种力量处置得当,因此晋升为执政。但身为执政的子罕与同时期的士匄、子孔、崔杼、季孙等人比起来,显然要弱势很多。
晋平公二年,宋平公命太宰皇国父建造一座高台,由于正处于农忙时节,子罕建议等农事结束后再行建造,但是宋平公却不同意。当时服劳役的人们听说了以后,就编了一首诗歌:“泽门之皙,实兴我役。邑中之黔,实尉我心。”
这几句话是说,宫墙里那个长的白净的人(指的是宋平公),让我们在农忙的时候服劳役;而城里那个黑皮肤的人,才是真的体察百姓疾苦的啊!
子罕听说了之后很是惊恐,他担心因此引起平公的猜忌,便亲自赶到工地,鞭打责罚那些干活不利索的人,直到大家都认为这个黑皮肤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才算作罢。旁人见了很是不解,大家如此称赞你,你又何必自毁形象呢?子罕便说道:“小小的宋国,既有诅咒,又有歌颂,这岂不就是祸乱的根本吗?”
子罕的谨慎态度显然是与宋国君权的稳固相关的,在相对强势的君权面前,子罕的表现就很符合当时的礼仪规范,因此很是受当时人们的推崇。
晋悼公十一年发生在郑国的民变,主导叛乱的几个人逃亡到宋国。到悼公十六年时,被杀三位卿的家人子西、伯有、子产等人要求处置肇事者,因此就以一百六十匹马,两名乐师为财礼,以换回首恶分子。不久后,郑国又将子驷的儿子公孙黑送到宋国做人质。
子罕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按照郑国人的意见来办。他只是把堵女父、尉翩、司齐送回郑国任由郑国处置,但其中的司臣据说很是贤能,子罕就将其送到鲁国,托付给季孙氏。
不久之后,赠给宋国的一名叫师慧的乐师,在宋国的朝廷随地小便。当时的很多乐师都是瞎子,因此需要有专人搀扶,这个时候搀扶他的人就说了:“这可是在朝廷上。”师慧却说道:“可是没有人啊!”那人赶紧接话:“朝廷怎么会没有人呢?”
师慧说:“肯定没有。如果要是有人管事,一个千乘之国的执政怎么会跟郑国交换我这样一个唱淫乐的瞎子呢?”师慧的这番话用今天的白话说起来很是拗口,但其大意是在讥讽宋国执政的人不知是非。
春秋时期,在国内斗争失败的大夫被其他国家收留的事情很常见,这种收容通常可以理解为政治避难,是无可厚非的。但参与郑国内乱的那些人都不是大夫,因此在《春秋》的记事中将其称为“盗”,而宋国不顾这些“盗”的作为公然将其收留,就好比是允许盗贼以政治避难为由躲避刑罚,显然是当政者的过错。
子罕在听到这些话后,认为师慧虽然地位低微,但却有大智慧,懂礼仪知刑法,因此就向宋平公请求将其送回了郑国。
同样是在悼公十六年,有一个宋人得到一块美玉,想要送给子罕。子罕不肯接受,献玉的人以为子罕是担心玉有假,就急忙解释说:“这玉绝对不是假的,我特意找人鉴定过,的确是稀世珍宝,所以才敢进献的。”
子罕说:“我并没有说你的玉有问题,只是你以玉为宝,我以不贪为宝。如果你把你的宝物给了我,我们就同时丧失了自己所珍视的宝物,所以东西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这时献玉的人着急了,急忙顿首说道:“我一个小人,带着这样一块宝玉,难免遭到别有用心的人的暗算(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我把他送给您,只是为自己求个安全啊!”
子罕听了之后就为那人打算,让玉工精心雕琢打磨,然后卖掉换成钱将那人送回他的家里。
晋悼公十一年发生在郑国的民变,参与的变乱的五个主犯仍在宋国。悼公十六年,郑国人以四十乘车马的财礼,并以师伐、师慧为质,换回了其中的三个人,郑国人将其剁成肉酱。慧经过宋国朝廷,打算小便。扶他的人说:“这里是朝廷。”师慧说:“没有人啊。”
扶他的人说:“朝廷,为什么没有人?”师慧说:“一定是没有人啊。如果还有人,难道会用拥有千乘战车国家的相国去交换一个演唱淫乐的瞎子?一定是由于没有人的缘故。”子罕听到了,坚决向宋平公请求而让师慧回国。
宋国有人得到美玉,献给子罕。子罕不受。献玉的人说:“拿给玉工看过,玉工认为是宝物,所以才敢进献。”子罕说:“我把不贪婪作为宝物,你把美玉作为宝物,如果把玉给了我,我们两人都丧失了宝物,不如各人保有自己的宝物。”献玉的人叩头告诉子罕说:“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把它送给您是用来免于一死的。”子罕把美玉放在自己的乡里,让玉工为他雕琢,卖出去,使献玉的人富有以后,然后让他回到家里。
子罕在公正的背后,似乎还有一丝懦弱,这恐怕也是受当时宗族势力关系错综复杂所影响的,使得他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一点在他鞭打役夫自毁形象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来,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发生在晋悼公七年,说的是子罕处置自己同宗的乐辔(子荡)的事情。乐辔与华弱从小一起玩大的,长大以后也经常开玩笑互相挖苦。但就有这么一次,华弱玩笑开的有点大,让乐辔很是生气,两个人就动起了手脚,在争执过程中乐辔用弓套住华弱的脖子,就像是给华弱带了枷一样。
这一幕恰好就被宋平公看到了,平公也不去分辨其中的是非,而是指责华弱说:“作为司武,却在朝廷上带枷,就你这个样子恐怕是打不了胜仗的。”说完之后就将华弱驱逐到了鲁国。
作为执政的子罕看到平公如此处置,认为不妥,就说道:“在朝廷上专横侮辱他人同样是不应该的,两个人同罪却受到不同的处置,这样恐怕不合适吧?”于是他就要把乐辔驱逐出国。乐辔知道后,赶到子罕的住处,向他的门上射了一支箭以示威胁。这种行为跟我们现在送子弹是一样性质的,子罕就怕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在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面前,政治原则便也只能退居二线了,此事也只好作罢。
子罕执政所处置的大多是宋国的内部事务,而在外交方面很大程度上是由向戌主持。与子罕的公正不慕虚名不同,向戌是一个私心极重,贪图个人名誉却很没有节操的人。
撮合晋楚第一次弭兵的华元死后,他的儿子华阅世袭成为右师,另外司徒华喜的儿子华臣也沿袭父位担任司徒。右师在六卿中的地位通常是最高的,其担任正卿的几率很大,这就让华臣很是眼红。待到晋平公二年右师华阅死后,其职位传给了华皋比。时任司徒的华臣想削弱华皋比的势力,就派人伺机在左师向戌的门前刺杀了皋比家的总管华吴。
向戌为此很是惊恐,但是当宋平公要驱逐华臣的时候,他却出面为之说情:“华臣好歹也是卿,大夫之间有矛盾闹出了命案,有损于国家的声望,不如掩盖起来算了。”宋平公也只好作罢。
但是向戌的说辞是要将此事掩盖起来,不要将负面消息传扬到国际上,并没有说对华臣的罪就不追究了。不久之后,一群身份不明的人以驱赶疯狗为名,大张旗鼓地闯入到华臣的家中肆意破坏,华臣在万分惊惧之下只好出逃到陈国,而在整个过程中,向戌都始终没有露面。
晋平公十一年,宋国又发生了类似于巫蛊之祸的事件。据说平公的太子痤长的很是俊美,但是心里却很是毒辣,因此一直就不招向戌待见。这时有楚国使者访晋路过宋国,太子痤与使者相识,便在郊外设宴款待。
跟随太子前往的有一名宦官名叫伊戾,跟太子有嫌隙,因此暗中设计陷害太子。在太子与楚使会面时,他私下里写了一篇盟书,摆出太子与楚国结盟的样子,然后回告平公说太子要作乱了。
大凡致力于集权的君主对于叛乱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秉持着宁可错杀也不错漏的原则,即便是太子也不行。但宋平公多少还是有些谨慎的,他先是反问伊戾说他都已经是太子了,为什么还要谋反。伊戾的回答很简单,他想快点即位。宋平公又询问向戌,向戌明知楚使出师晋国的意图,但他还是违心地表示的确听说过太子有这样的想法。
宋平公无法臆断事情的真伪,但本着有备无患的心思,派人先将太子控制了起来。太子有个弟弟名叫佐,长的不好看但是心底善良,也很受太子的信任。在这生死关头,太子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弟弟了,因此他委托人延请公子佐向平公说情,并叮嘱道:“如果中午佐还没有来,那我就死定了”。
自打太子入狱之后,向戌就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太子的话自然也就被他知道了。为了防止太子脱罪,向戌先行找到公子佐,把他拉到一边叨逼叨逼说个没完。太子派去的人到了中午还是没能找到公子佐,太子自知大势已去,便悬梁自尽了。事后宋平公得知太子无罪,肠子都悔断了,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只能把伊戾给烹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太子死后,向戌突然感觉到天朗气清、神清气爽,就有些飘飘然了。这时他看见有人在遛马,就问这是谁家的,来人回答说是君夫人。向戌心里暗笑,儿子都已经死了,怎么还这么有闲心遛马,便轻蔑地说道:“君夫人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个仆人回去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当然很是愤怒,便故意派人给向戌送去锦玉和马匹,且声称是“国君的侍妾”送的。向戌被羞臊的面红耳赤,只好该换口气说:“拜谢君夫人”。
向戌做起事来不动声色,心狠手辣,但是却很是爱慕虚名,但也正是他的爱慕虚名,促成了一件春秋历史上的大事——晋楚弭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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