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实
最近看《今生今世》,抛开胡兰成的人生履历和他的香艳故事,他的文字是令人惊艳的,特别是第一章《韶华胜极》不似他的情感生活那样油腻。
对于故乡的描写和对岁月的回顾,文字虽修饰却还带着些许古朴,虽诗意也夹杂着一些烟火,像是三月的春风,十分清新。
有时,你感觉他似乎是扒开了世间的真相给你看,但又像是穿了一件华丽外衣的,一不小心,就会淡忘其经历而沉浸在他的文字里,会发出“与他的才情相比,他的香艳会黯然失色的”感慨。
连他的文字都有这样的魔力,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曾经倾心于胡兰成了。
但是,一个人的文字终究要放到他的人生长河中去看的,而他自己如何解说是不能尽算的。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写:“我不但对于故乡是荡子,对于岁月亦是荡子。”
当然,不但对于故乡和岁月,对于感情,他亦是一个荡子。
对故乡,他是一个荡子。
写《今生今世》的时候,胡兰成已经迁居日本,已是知命之年,他知自己无法回到故乡,故乡就成了他的一首诗。
胡兰成善于记取家乡的片段,修饰成美好模样,看他写小的时候,
“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邻家阿姨姊妹在后院墙上种有一盆葱草花,亦惟说是可以染指甲。这不当花是花,人亦不是看花赏花人,真是人与花皆好。桃花是村中惟井头有一株,春事烂漫到难收难管,亦依然简静,如同我的小时候。”
第一章《韶华胜极》中,他写母亲的简静、写过年时的人世繁华,写清明上坟,写端午拔菖蒲,写暑夜里的火萤虫,写胡村的草木、写婚嫁的浩荡,写生活的高高低低……
对故乡的描写,清平之气从字里行间流淌出来,这样的文字让人感觉清朗而诗意。但许多时候又给人感觉穿上了一层薄纱,读起来画面虽美,却是没有共情的。
他的文字有谦逊和儒雅之气,又十分温柔。然而,这温柔是纯熟的,如水流过,柔得有些无骨了。
而也有一些文字,又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
关于父亲,他这样写,
“我父亲的一生,好像正月初一这一天的草草,连没有故事。他在世五十八年,我母亲比他大一岁,但我总觉没有变老过,说金童玉女,大约是从现世有这样的人而想出来的。父亲去世,我母亲晨夕啼哭,如新妇丧夫,我着实诧异,甚至以为他不应该。”
这一段描写,不动声色,似是远远观察的看客,一个局外人。
家长的山水草木和世景世情,在他的笔下都清晰分明,但也只是一段回望罢了。
“今我飘零已半生,但对小时只有思无恋,等将来时势太平了我亦不想回乡下去住,惟清明是理当。胡村与我的童年虽好,譬如好吃的东西,已经吃过了即不可再讨添,且我今在绝国异域,亦与童年在胡村并非隔世,好马不吃回头草,倒不是因为负气。”
故乡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片段和远方,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对于岁月,他是一个荡子
在《今生今世》序中,胡兰成写道,
“新近我愁浓如酒,不知怎样才好,就索性不负责,长日去街上游荡,如为中学生时。随后忽然又仿佛明白了,且连这一响的自暴自弃亦觉得是好的。”
这样的一句话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容易和世界和自己和解的人,一切都好,顺其自然。
在《今生今世》中,胡兰成也说自己是一个谦卑的人。但其实,就像他自己所言,
“我是个俗人,世上富贵荣华都爱,只是不信伏权力。”
胡兰成的家乡是浙江嵊县。他生于胡村一个普通的人家,没有显赫的家世,生活算是艰难。
在第一章的《陌上桑》中他写道,
“桑树叫人想起衣食艰难,我小时候对它没有对竹的爱意,惟因见父亲那么殷勤的在培壅,才知道世上的珍重事还有比小小的爱憎更大的,倒是哀怨苦乐从这里出来,人生才有份量。”
十二岁时,他被一个没有儿子的俞姓人家收为养子。后来,才有机会去杭州读书。
或许正是这样的艰难和寄人篱下,让他总是把小小的爱憎让位于世俗的生活。
起初,他曾在学校教书,后来,他到了香港的《南华日报》任主笔。
抗战开始后,汪精卫为了组织伪政府四处物色人才,胡兰成因为写些文章得了一些名气,被汪精卫的赏识。后做到汪伪政府的宣传部次长。
可见,他并不安于现状,而是一个蓄势待发,在乱世中取巧的人。
之后,涉及到感情之时,他亦是如此的,为了自己的现世安稳,其他都是可以取舍的。
对于感情,他亦是一个荡子
提起胡兰成的感情,大家首先会想到张爱玲,他总是以张爱玲前夫的身份出现。
但他经历的女子,占有他生命大幅篇章的,除了张爱玲,还有唐玉凤、全慧文、小周、佘爱珍等八位妻室,当然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他的多情,让他的感情中没有深情和全情。当感情打着折付出,多情就成了薄情甚至无情了。
当年,玉凤弥留之际,胡兰成为她借钱治病,后来,苦于借不到,干脆置身事外,甩了手,
“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
“死生亦大矣”,他却用一支妙笔轻松地带过了。
另一个女人,全慧文。胡兰成在广西教学之时,他娶了她。
对于这一段感情,他这样写,
“我那年二十八岁,不要恋爱,不要英雄美人,惟老婆不论好歹总得有一个,如此就娶了全慧文,是同事介绍,一见面就为定,与世人一式一样的日子。我除了授课,只在家用功读书,有时惟与慧文去墟场买龙眼黄皮果吃。”
这样一个女人,胡兰成完全是为了生活需要,暖衾被的。他完全是一个旧派保守的男子,因为生活,会牺牲“小小的爱憎”,也就不难想象为何他会辜负张爱玲,包括其他的一干女人了。
因此,当薄凉但深情的张爱玲遇到薄幸而多情的胡兰成时,所谓的岁月静好就是说说听的。张爱玲期待的现世安稳就变成了等待她的动荡。
在那个动荡的岁月,胡兰成一路不忘寻花。这一花并不只一朵,但张爱玲却是特别的一朵。
“我连不以为她是美的,竟是并不喜欢她,还只怕伤害她。”
经过几次婚姻的胡兰成早已经深谙感情之事,也觉得出两人的不合时宜,但还是因了她的特别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张爱玲却把我的这些全打翻了。我常时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做惊艳,遇到真事,却艳亦不是那艳法,惊亦不是那惊法。”
虽张爱玲已经“低到尘埃里”,但胡兰成也不过是路边赏花,并未想过和他现实安稳地过一生。
“我与爱玲只是男女相悦,《子夜歌》里称“欢”实在比爱人好。”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这样写道。
张爱玲的深情在他那里也不过是一场“欢”而已,到了这里,她和其他的女人也没有了区别。
一个女人是否长久,要看她对他的生活有多少的益处。
到底,她们只是他登上下一艘船的船票或者只是帮他度过动荡岁月的一个驿站。一张张翻过,一站站走过后,不过徒增他的一段文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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