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蝎座战友

作者: 林明珠01 | 来源:发表于2019-07-26 20:42 被阅读1次

    描绘一处场景,拍摄一张图像,需要画手,拍客选择一个最佳位置,与主体相隔一段最佳距离,从而构成一个最佳空间量。

    同理,描述一种氛围,记录一段时光,需要选择一个最佳时间点,主观情绪消退减淡,客观事件又不至于模糊闪烁,从而形成一个最佳时间点。

    所以,我总习惯写一些远方的人,回忆里的人,与他们隔着空间,隔着时间,才足以看清,才足以深刻。

    唯独,这一次,例外。

    她就在我的身边,伸手可牵,张臂能抱,我们值班一墙之隔,我们休息共用一室。我们吃饭合用一个餐盘,喝水共用一个水杯,她吃冰淇淋的奶油,我吃冰淇淋的蛋卷,她喝我没喝完的汤,我啃她没啃完的桃。有时候,我们坐在一起能唠一下午,有时候,我们两天说不上三句。

    如果统计我现在每天说出的话,高频率的一定是“静静,你在哪?”,“静静,你去吗?”,“你有看到静静吗?”。

    嗯,她就是我的天蝎座蜜友,静静。

    一九九三年,深秋,南方的一个村庄,我出生了。十天后,与我相隔几座山,几条河,几座城的另一个村庄,她也充满好奇地来到了这世上。所以,我们都是裹着落叶出生,围着霜露呼吸的孩子,我们生来对冷敏感,我们是同一个星座。

    二零一三年,九月,宇宙时空之轮的转动带动个体命运之轮的转动,以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计算两个生命相遇的几率,千万分之一里的百分之一百。某一天,在那列由四川成都开往山东潍坊的火车上,二十岁的我们注定相遇,注定陪伴彼此的绿色年华。

    所谓不打不相识,说的是缘分往往出其不意。我们虽没打,可初识也用不上愉快一词,至少对我单方面来说是这样的。

    车厢里几乎谁也不认识谁,但大伙都知道了她的名字。因为列车员查人,少了一个,原来她的男朋友来送她,两人正在车厢外上演离别的车站。

    不知其人,先闻其名。

    对一个情豆被埋得比较深,开放得有些晚,做事又一向低调谨慎的我来说,这大概是早熟,是太张扬,不符合我的择友观。

    火车时开,时停,一同出发的人很多已在中途相继离开,有的刚交换了姓名就各自挥手说再见,有的面对面坐着,各自揣着自己的故事,各自兜着自己的情绪,彼此都没有交流的兴趣。我们在同一节车厢里经历着各自人生中第一次声势浩大的流离,体验着命运给予的惊与喜。

    带队人的手里拿着我们的资料及名单,他随机一分就决定我们那时那刻将和谁何去何从,就那么不巧地,我和她的名字被牢牢地绑在一起,直到之后一分再分也没能分开。于是,这列火车上的我和她,以及另外两个女生最终被分在一起。我们一起从南方出发,到北方相聚。命运自有它的魔力与魅力。

    秉着在外靠朋友,老乡惜老乡的传统,我们四个自然也就走得近一些。当慢慢熟悉慢慢了解之后,我得出一个常识,千万不要凭第一印象去评判一个人。

    她一头齐耳短发,身材单薄,目光清澈,早熟是个假象,很多时候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要细述我俩的漫长时光,就不得不先介绍我们那八个人组成的小集体,四个四川人,三个广西人,一个河南人,一个我们自己都又爱又嫌弃的集体。

    不怕人笑话,我们都是从各省各市层层选拔出来的优良苗子,从学历,家庭,年龄,到身高,体重,视力,都有一定要求。然而,就是这样一群自高自傲的,平均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的我们,革命友谊有一半竟是靠着八个人啃一个苹果,掰一个馒头,蘸一瓶辣椒那样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分糖果那样。另一半当然就是挨罚罚出来的,一个孩子犯错,其余所有孩子跟着一起受罚,时间一久,被罚次数增多,自然而然情比金坚。

    静静是这个集体里的鬼机灵,意指脑力与情商的综合担当,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整个集体的幸福指数。

    她像是老师肚子里的蛔虫,摸清了对方的一举一动。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口渴,该倒水,什么时候心情不好,该有多远躲多远。她带领我们投其所好,熟能生巧,在一条斗智斗勇,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路上走得风生水起,耀武扬威。

    千里马都有失踢的时候,鬼机灵也有迷糊的时候。

    记得那一天是她男朋友的生日,她一早就计划要给她男朋友打电话,要亲口对他说声生日快乐。那时候我们的手机是被没收了的,更别提电脑了,就连打电话也只能是周末,并且每人只有十分钟时间。

    所以,那天,我们得有一个大行动。

    我们要选一个老师不在场的时机,偷偷去抱一部座机回宿舍,然后得守好宿舍门,不仅要防着我们的老师回来,还要防着其他老师路过,最后打完电话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座机还回去。

    先烈们说过,团结就是力量。一切有条不紊地展开。

    她像抱着一颗定时炸弹那样抱着座机,整个人蹲在铁床边,脑袋几乎全部伸进了鞋柜,姿势滑稽又可爱。

    嘟……嘟……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话机拨号音,像极了定时炸弹上面的倒计时。

    终于,对方接起了电话。大伙都舒了口气,也算是没白忙活这一趟。

    一分钟后,电话啪的一声挂断,大伙不知其所以然。紧接着,静静哇的一声哭了,然后对我们说,她失恋了。

    大伙这是真蒙圈了,一切来得太突然,剧情太跌宕,超出了大家预想。不能慌,残局还得收拾,有人负责放哨,有人负责还座机,有人负责平复静静的情绪。

    一声闷响,炸碎了静静的初恋。

    后来得知,接电话的是她男朋友的现女友。

    曾经,在泡面还是一元钱一包的时候,静静花了三百大洋给他买生日礼物。曾经,她幻想着两年后与他有个爱的小窝,一起上下班,一起等天亮,给他熬粥,为他煲汤。一个多月之前,他们还在车站依依惜别,他摸着她的头说,你去到那边要乖乖的,我也会乖乖地等你回来。

    砰的一声,诺言灰飞烟灭,情意荡然无存,剩真心满地残骸,爱情一片狼藉。

    扶不起的是阿斗,打不倒的是静静。

    你以为这点背叛,这点伤害,就能让静静油盐不食,茶饭不思,以泪洗面,颓丧堕落吗?那你也太小看天蝎座了。

    在天蝎的世界里,非白即黑,爱憎分明,当断即断,绝不模凌两可,拖泥带水。爱你的时候,你是我的朱砂痣,不爱你的时候,你就只是一摊蚊子血。

    静静拧开水龙头,冲走了掌心的蚊子血。

    时间的公平之处在于,谁的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这意味着开心愉快的一天是一天,艰难愁苦的一天也是一天,都会有结束的时刻。

    抱团取暖也好,相依为命也罢,反正所有甘,所有苦,我们都一起在品尝。一起忙里偷闲,一起苦中找乐,一起走过了一天又一天。

    不让洗头,我们就偷偷洗刘海,不让用护肤品,我们就躲在被子里敷面膜,想听歌的时候,我点,她唱,想家的时候,我们躲在厕所里用四川话聊天。

    习惯的强大之处在于,任何生存环境,生活方式,只要有意训练其动作,驯化其思维,那么最终都能让其在潜移默化中形成惯性,让其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渐渐地,我们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从饮食到作息,从地域到气候,从管理到体制。

    静静也成功蜕变成静姐,带领我们一路奔向小康。

    第二年,静静获得外出学习的机会,同时,也是遇见一份美好爱情的机会。

    静静又恋爱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

    男生担心她起床晚没吃早饭,于是每天早晨都在她的桌子里放一盒牛奶一个面包,男生给她写情书,一封接一封,男生与别人打架,原因只是对方开玩笑时不小心提到了她的名字。

    我们调侃她,是不是为了弥补当年中学时代没谈恋爱的遗憾。

    她才不管,每天沉浸在爱的甜甜圈里,天真又烂漫。

    四年后,她坐在我身边,回忆起这段感情,她说,那时候,每次看向他,眼神里都自带光芒,自己都能感觉到。

    我能理解她说的那种光芒,那种对方是唯一,是命运,是神话的光芒,为了他,可以不在乎父母的反对,朋友的劝解,一心一意与他守在一起。但是,一旦对方选择退出,选择别人,那么必将全身而退,兀自熄灭,从此,他连余灰都不配。

    只是我们不明白,明明是他先挑起事端,是他先开口说爱,为什么到后来却是自己面对破碎,收拾遗骸。

    他后来回心转意,以求原谅,她说,抱歉,我从不吃回头草。

    不是所有鸟儿都能属于同一片天空,也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洋。

    缘来时,我们结伴走一程,缘尽时,我们彼此送一段。

    几年过去,大家早已离散。

    偶尔从朋友圈里知道,某某换了新男友,某某约我们下半年喝喜酒,某某给她的孩子买了宠物狗。

    生命之间存在时差,好比爱情这份试卷,有人已经交了答题卡,有人还在借橡皮擦。

    我问静静,未来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首先得高,其次得帅,关键还要有钱。

    我白她一眼,你咋不说非彭于晏不嫁呢。

    她回我一句,嫁就算了,睡一晚也行。

    为了彭于晏的名声,你还是赶紧找到你的如意先生吧,其实也不难,心有希望,胸怀梦想,有生之年(还好此时她手中没有水果刀)……

    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吧,首先,他要很喜欢很喜欢你,要很坚定,很明目张胆,然后你才可能迈出第一步。其次,他必须很懂你,在你想吃一个苹果的时候,不能送来一箱梨。要兜得住你的孩子气,接得起你的冷暴力。要像父亲那样照顾你,提醒你出门别忘了带身份证,下车别忘了拿行李箱。要像哥哥那样惯着你,感冒要买冰淇淋,洗衣机可以只洗一条毛巾。也要像朋友一样呵护你的真性情,明白你的话外音。最关键的是,他不能矮,不能胖,也不能光有钱没有感觉,不然你那几个阵亡的相亲对象多冤枉。

    ……还好,她没有转身回去拿水果刀。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冷不丁地说了句,所以咯,你还是让我去睡彭于晏吧,容易些。

    老话说,医者不能自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人人都有机会扮演月亮姐姐。

    我们都曾饮过烈酒,也喝过鸡汤,有人建言献策,有人指点迷津,可稀世良方也好,警示名言也罢,都不敌一句我甘愿,我乐意。

    因为甘愿,所以火坑我敢去跳,地雷我敢去踩,南墙我敢去撞。

    因为乐意,所以我披荆斩棘去闯,掏心掏肺去爱,无依无盼地等。

    我若愿意,你只有一颗棒棒糖我也跟你走,我若不愿意,你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在爱情里,这慈悲里有委屈,有隐忍,有卑微。

    而在友情里,这慈悲里有理解,有支持,有陪伴。

    一直觉得我们很像,在不熟的人面前得体大方,在熟悉的人面前热烈奔放。

    都是神经大条,却生性敏感,热得很慢,又冷得过快的人。别人的一点敷衍,一点退缩,一点不情愿,我们都能立马察觉到,然后就会迅速收起自己的热情,收回自己的真心,逐渐成冰。

    别人给我们一尺,我们会还别人一丈。但若不仁不义,我们也不会假装客气。他若先无情,那么,抱歉,你是谁啊?我认得你吗?

    所以,像我们这种骨子里自带淡漠与清高的人,因为同病,所以相怜,因为相知,所以相惜。

    当我们心烦意乱,茫然无措,需要倾诉,需要排解时,只需静静地坐在对方的身边听她抱怨几句,听她吐槽几句,跟着附和几句,不用去讲什么大道理,也不用特别鼓励,因为我们知道,彼此都是心中自有答案的那种人。

    我知你引以为傲的优势,你知我拼命掩盖的短板,我们能相互挖苦,调侃,也能为了维护对方的一点尊严不惜当场与别人翻脸。

    都是那种看似成熟得很早,却又一直长不大的孩子。

    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一句毫无根据的话而检讨自己。也会为了买到一个心仪口味的冰淇淋就满心欢喜。

    会为了一次旅行而激动,一场约会而慌乱,一点疏忽而自责,一句夸赞而脸红。

    也还在向父母撒娇,耍性子,闹情绪,还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把自己最坏的一面展现得最淋漓尽致。

    其实,我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都是在雨里跑过三公里,泥里爬过铁丝网的人。凌晨集过合,深夜站过岗,为梦逞过强,为爱受过伤,又有什么不敢面对呢。

    我知道,我们迟早都会长成一副大人该有的模样,可那一天来晚点不是更好,让我们心底的那个天真,任性,不谙世事的女孩住得再久一点岂不更好。

    我知道早晚会有个人出现,哪怕他满足不了你的条条框框,但你看向他的眼神会再次充满光芒。他会让你收起锋芒,卸下坚强,他懂你的孩子气,也懂你的假正经。他会用尽全力免你惊,免你扰,护你周全,渡你平安。问你粥可温,与你立黄昏。

    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淡出彼此的生活,只剩回忆可共勉,只有天气可寒暄。可这并不能撤销你是我的闺蜜,我的战友这一人生事实。

    对吧,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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