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觉民到家的时候,屋里的灯是关着的。
他有些惊异,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平时这个时候小可已经做好了饭菜,坐在沙发上,或是看电视,或是看书,等自己回家,同居五年,结婚两年,都是如此,怎么今天没有开灯呢?
用钥匙开了门,打开客厅的灯,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就朝沙发上看去,没人。
“老婆!”觉民来不及换鞋,转过玄关,一边叫着小可的名字,一边看向餐桌。
餐桌很干净,一束紫色的插花摆在中间,桌布还是昨天两人一起刚换的那块,白色碎花的,蓝色镶边。
“老婆,别闹了,你在哪儿?”觉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又大声叫了一声。
还有没有回答。
厨房里没有,卧室卫生间也没有,觉民甚至把衣柜抽屉都翻看了一遍。
觉民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小可去哪里了呢?在这座城市虽然生活了七年,可对他们来说依旧陌生,亲人都在乡下,同学朋友像躲避似的也一个不在,四邻只是混个脸熟,平时见面连话都难得说上一句,同事里虽有几个熟识的,却各有防备,亲切和蔼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暖。若不是有小可陪着,他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可是,小可不见了!
觉民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清净下来,才想起给小可打电话。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遇到怎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手机铃声在卧室中想起。
觉民快步奔过去,拽开枕头,手机赫然躺在那里,屏幕上显示着“老公来电”的字样。
“老婆,你到底去哪里了?”
觉民快要发疯了,他抓起手机,翻看上面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发现今天的通话记录里,有一个陌生号码。
内心虽然有疑惑,但他习惯性的相信小可,就像小可总是相信他一样。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觉民忽然想到,不过又很快推翻了,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起因也不过是为要不要孩子而争执,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连争执都算不上。
难道是我最近这段时间忽略她了?觉民又想到。最近半年公司业务拓展很快,人员招聘又跟不上,所以加班已经成了常态,今天能八点到家,还多亏了副经理拉肚子了,把原来一个小时的会议缩减成了半小时。
又或者是……
觉民脑袋里浮想联翩,却唯独想不出小可离开的理由。
他推开窗户,凉风涌进来,扑在他脸上,顺着毛孔钻进身体里,整个人打了个机灵。
这个房子是两年前结婚的时候买的,是整个城市里最便宜的小区,当初为了省钱买房子,两个人在郊区租了一个破烂的院子,拔草,找来塑料布遮盖房顶,用捡来的木块做成桌子,又在废品市场买了台二手电视,这就是他们最初的小窝。
“有多久没有回去了?”觉民忽然想到,随即摇摇头,七年相濡以沫的生活,他实在想不出小可离开的理由,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能去哪儿呢?
咚咚咚……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这么晚了,难道是小可回来了?觉民心中蹦蹦的跳着,他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深蓝中山装的中年人。
“呃……你是?”
“你是觉民吧?”中年人没有回答,而是这样问他。
“呃,我是钟觉民,请问你是哪位?”
中年人还是没有回答他,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信封递给他,说:“别人让我交给你的。”说完转身就走。
“谁让你交给我的?”觉民愣了一下,等去追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到屋里,觉民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把信封打开。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把泛着铜绿的钥匙。
“这是……”觉民对这钥匙似曾相识,记忆如海般涌来。
2
夜风呼啸,剥蚀了油漆的窗台被风扯动,发出撕啦撕啦的声音。
屋子里灯光很暗,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蛋糕盒,旁边是一台电视。电视是很老旧的不能使用遥控的那种。
电视打开着,正播放着一档省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二十寸的屏幕上不时闪过大片的雪花。
“哎……”一声叹息在屋内想起,叹息的主人耸了耸好看的鼻子,起身过去把电视上的旋钮往右转,电视传来哗哗的声音,雪花更多,很快就把屏幕淹没了,继续向右转,足足转了一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真没劲,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会调,他当初怎么调的那么好,没道理!”她自言自语道,放弃了无谓的对电视的调节,坐回到屋中仅有的一张床上,却没了看电视的心思。
她转头望望窗外,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又散开,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不停嘀咕着,隐隐听到笨蛋两个字。
“咚……咚……”墙上的挂钟响了十下。
听到钟声,她烦躁地握了下拳头,低声骂道:“那个笨蛋,傻瓜,大笨蛋……这么久了,亏我还花了一百块钱让人给你送钥匙呢,你笨死得了,这都猜不到,呸呸呸,观音菩萨,阿弥陀佛,最后一句你们啥也没听到啊,当我没说。”
“喵!”
“又是你这臭猫,耳朵倒灵,都两年多没在这,刚一回来你就来吓唬我,哼,记吃不记打,有本事这次你别跑,一会儿他就来了!”在斑驳地满是划痕的门板上踢一脚,大声朝外喊道。
“喵呜……喵呜……”猫示威似的回应了两声,身子一跃,爬到院墙外的槐树上消失无踪。
“算你识相!”她得胜似的撇撇嘴,关上房门,歪头看着墙上的挂钟,眼睛不停的转,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朝四周瞄了一眼,才快步跑到挂钟那里,把挂钟的盖子打开,用手拨弄时针,逆时针调了两圈,又转身看看四周,拍拍胸脯呼了口气,快速合上盖子,回到原来坐的地方,嘴里自言自语嘀咕着:“这挂钟是老古董,那时候就不准了,慢两个小时也是正常的,对吧?”又朝窗外望去,哼道:“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哼,十点了你要是到不了,哼哼!”
不知不觉中,她靠着栏杆微眯了一会儿,再看电视时,综艺节目已经结束了,现在在播的是晚间新闻,身着笔挺西装的主持人播音道:插播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十点十五分我市城际高速城干段发生一起六辆汽车连环追尾事故,截止发稿,已造成三人遇难,五人受伤,其中两人重伤,另有一人失踪,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城干段?她睡得迷糊的脑袋在听到这个词后仿若被雷劈了一下,那不是从家到这里来的必经之路吗?不会的,不会的,那家伙笨的出奇,一定……一定不要离开家啊!
她此时完全是懵的,只能祈祷那家伙没有猜出那把钥匙的意思,亦或者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突然离开,祈祷他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她啥也不在乎了。
她后悔了,不该因为厌烦了平凡单调的生活而来这里寻求忆苦思甜,不该学别人故作悬疑来考验他对自己的爱,他每天上班加班已经很累了。只是此时想到有什么用呢?
她后悔不该就这么空手出来,哪怕把手机带在身边也好,至少此时还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她决定不再等了,关掉屋里的灯和电视,急匆匆开门往外走,只是当她走到房子外面,打开院墙大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此生见过的最最难忘的一张脸。
“老婆,我可找到你了!”对面传来好似发现新大陆般兴奋的声音。
“觉民,你……”小可急忙跑过去,发现一向一丝不苟的钟觉民头发乱糟糟的支棱着,带着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额头划开一道大口子,脸颊上都是血水留下的痕迹。西装也破烂不堪了,五六个烧坏的孔洞印在胸口,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胸口有一片殷红。
“觉民,对不起!”小可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也没能忍住,扑到钟觉民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钟觉民抱住小可,想笑笑,却不想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说话变成了疼痛的吸气。
“觉民……”小可着急道。
“放心吧,你老公没事,咱们先进屋。”钟觉民想把小可推开,却发现小可已经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身上,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抱着她走到屋门前,艰难的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把泛着铜绿的钥匙,插进门锁,手腕一转,没开,再用劲,咔的一声。
推门进屋,打开灯,看着屋内的一切,他不禁心生感慨,就是在这里,他和小可一起度过了最困难的那两年,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每天夜里,只有一台老旧的二手电视机和彼此的身体和心灵相互安慰。
“还都没变,真好。”钟觉民说道,把小可放到床上,熟练的打开电视,调整到最清晰的状态,然后出去打了一盆水洗去脸上身上的污渍,在桌子抽屉里摸到一片创可贴贴在伤口上,又翻出来一个布包,拿出一件上衣换上,这才提着桌子上的蛋糕坐回床上。
他一边把蜡烛插到蛋糕上一边说:“说实话,今天我忘了是你的生日了,不过看到那把钥匙,我就想起来了,去悠悠订了你最爱吃的蛋糕,又在骨里香买了你爱吃的酱猪蹄,这才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谁知道半路出了事故,蛋糕和酱猪蹄都在车里,我想啊那些东西可能都挤扁了,肯定没法吃了,再回去买又怕你着急,就空着手来了,还好你自己带了蛋糕,好了,老婆,生日快乐!许愿,吹蜡烛吧!”
小可已经哭的说不出话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出了事故,她却清楚知道,那是怎样的死里逃生,十几里路他就这么跑着过来了,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天可怜见,没有让自己失去他。
“希望此生他都平平安安,希望一切都如此美好,没有祸患……”小可心中默默许愿,然后在泪光中吹灭了蜡烛。
“老婆,生日快乐!好了,吃蛋糕吧,我都饿坏了,你切还是我切?”
小可看他拿着刀叉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想起以前两个人蜗居在此的种种,破涕为笑道:“你切那是糟蹋东西,一边等着,我来……”
话没说完,脸上一凉,一道奶油已经抹在左腮上,然后就是钟觉民得逞的笑声。
“你耍赖!”小可抓起一把奶油,张牙舞爪地向钟觉民追杀而去!
泛着铜绿的钥匙安静躺在桌子上,看着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些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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