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何阻隔了我对小说的浸入

作者: 黄青海 | 来源:发表于2019-05-09 17:11 被阅读70次

    从书名来看,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应主要是关于词的谈论与评判,但实际上,它并不只讲词,还会讲诗,甚至延伸到整个中国文学。这是中国传统诗话词话的特点,虽不尽严谨,却能勾勒出一个整体框架。

    所以,《人间词话》中精到、幽微的洞见也是能帮助我们去谈论中国文学,甚至谈论小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后部分写词的境界在于把真情实感写出来让人感受到,不能让人有“隔”的感觉。

    对宋代词人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的评论,王国维是这样写的:“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王国维认为这首词不够好,给人“雾里看花”的感觉,隔了一层。

    那怎样就隔了呢,“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已。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

    可看出王国维推崇的是文学作品的白描,将读者直接带到景物面前,而无需刻意通过对别的作品的理解再去感受。

    “不隔”一词换成我们常用的词那就是代入,“不隔”的作品应该是能感染读者,给读者代入感,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觉。

    而我在阅读马来西亚华裔作家黄锦树的《雨》时,就产生了“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感觉。

    这是一部优秀的作品,获得过多个文学奖项,也得到了众多著名作家的认可与推荐,但我还是想说它充分展现出了黄锦树对文学作品的掌控,也能看到很强的技巧性,可难以让人沉浸其中。

    1.作品体裁的阻隔

    从《雨》全书每篇作品结尾处标注的日期,可看出所有作品完成与2013年至2015年之间。有的作品还曾被收入到年度小说选集中。

    对本书的分类是分为文学小说,第一篇作品《雨天》却是一首写于2015年6月1日的现代诗,而最后一篇作品《南方小镇》则更像是一篇充满乡愁意味的散文。

    在小说集中安排一首诗,不知是何想法,是奠定基调,还仅是一种展示。诗中提及父亲的死、橡胶鞋和老茧,还有母亲的话。读完诗,仅能获得这样的感受。虽然书中的小说也都会提及父亲母亲,但难以让人从这莫名其妙的诗找到相应的答案。

    最特别的是,书中有八篇作品分别标注了小标题,标题是《雨》作品再加序号,如“《雨》作品一号”。这与本书书名相同。而这八篇短篇小说分别创作于不同时间,有的甚至相隔将近一年。

    书中也没将八篇作品依照序号编排完,而是排了四篇作品后,插入两篇其他作品,再接着依序排“《雨》作品”。也许是作者后来再看回自己作品时,将那八篇作品纳入了《雨》作品的体系中,可是他却还要在编排上中断它,这就读者阅读中会有进入不了那个“《雨》作品”的体系。

    我倒建议黄锦树把这八篇作品拎出来,做成一个《雨》作品体系合集。这种由短篇小说组成构建类似于长篇小说的文学作品,早已有之。有一个说法叫“短篇循环体小说”,如木心的《豹变》,它有十六个短篇小说,都在不同的作品集里发表过了。“作为短篇循环体小说的《豹变》,其结构蕴涵一种分与合的特殊关系:以碎片为分,又以碎片为合。”

    这当然也不是木心的首创,这种长篇小说时现代主义的文学中常见的一个类别,相似的作品还有安德森的《俄亥俄州的温斯堡镇》、海明威的《在我们的时代》、福克纳的《下山去,摩西》等。

    作为深受现代主义文学影响的黄锦树应该知道这种长篇小说吧,他有想法将八篇作品归位“《雨》作品”体系,何不直接这样子编排呢?

    2.人称视角的阻隔

    在小说创作中,讲述者基本有三种不同人称视角,分别是第一人称视角、第二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第一人称即“我”,由当事人或见证者“我”来讲述故事,属于单一视角,仅展现“我”的所见所闻所思。第三人称即上帝,全知全能视角,可全方位讲述描写议论故事中的人事物。第二人称即你,是指向读者的,直接将读者当作故事的当事人,像在给演员说戏那样展开故事。

    这三种人称视角各有各的优势劣势,没有绝对说哪一种就好,要看作者如何构思与安排。

    那你觉得这三种人称视角哪一种更难让读者产生代入感呢?相对来说,第二人称会给人“隔了一层”的感觉。因为读者原本是个旁观者,你却一下子就把他当主角来写,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只是不断被说他看到了什么,想了什么。

    很少看到比较好的第二人称视角的作品,印象中就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的最后一部分《树林与草原》,这也是书中唯一用到第二人称的,前面用的都是第一人称。而这里并不是为了讲述故事,而是描写并展现一幅美丽的大自然景观。读者(你)只是随着笔触不断地“看”到景观,不需经历事件,这是没问题的。

    除了说用了第二人称会让人难以浸入,《雨》中的许多故事甚至都很少给人物以名字,都是说女孩、男孩、父亲、母亲,而且大量用到人称代词你我他。

    名字是读者对人物的第一印象,也是一大记忆点。《百年孤独》之所以难读,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人物名字太长,而且几代人之间名字极为相似。阅读过程中,就很难将某一事件与某一人物对应起来,这时读者就被阻隔了。

    《雨》则是相反的,它不给人物名字,那跟名字难以记住也是一个道理。就像你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叫不出他的名字,那就难以更好谈论关于这个人的事。

    3.方言的阻隔

    方言的写作能在语言层面给读者营造一个故事发生地的环境,特别是一些乡村俚语或土话,在一定程度上还能表现出人物性格。但因为普通话的普及,我们日常交流很少用到方言,对于一些方言的表达,也不是很懂了,文学作品中就很少用方言创作了。

    用到方言写作的多数是北方的60后、70后作家,因为北方方言更接近普通话,而且那个年代的作家对于方言还是比较熟悉的。

    要说用到南方方言的当代作品,为人所熟知也就金宇澄的《繁花》,可它也并不是能让更多读者浸入的作品。

    《雨》的作者黄锦树是马来西亚华裔,十几岁就去了台湾求学,作品中写的是马来西亚背景的故事。也许是成长背景的影响,让他的语言有点驳杂,既懂马来西亚语,又懂闽南语,还懂客家话。

    可是,一部作品的语言最好是达到统一而自洽的。《雨》这一点就不如金宇澄的《繁花》,它的方言的使用总是给人一种跳脱感。

    “沙子洁净,风细柔,马来甘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里“甘榜”是马来语,意思是乡村,尤指马来乡村。这种插入是不是很奇怪,就像说着普通话插入一句英语。你直接写“马来乡村”会有什么不同吗?

    同样的例子,还有广东、客家方言“车大炮”,粤语“讲衰”,马来语“啰哩”。如果方言的插入是为了凸显人物的不同之处,那用于人物的对话中,那是合理的。可是,在一般性的叙述描写中,掺杂方言,就显得不伦不类。

    由于上述三个原因,《雨》给我一种很散,作品本身和作品之间不够紧密的感觉,我被阻隔在小说外,只能看着作者黄锦树在那里“声情并茂”地给我讲戏。

    用回王国维的评语,那就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我同意《雨》在文学表达或文学技巧上的优秀之处,但我还是觉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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