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去西安姐姐家里的路上,准备过两天出发去日本旅游。大约十几年前的这个时候,家里应该都还在打场,不大可能会有游玩的闲功夫,因为在我的记忆中,那几天很忙。
那个时候,在6月初的我的家乡,你走在任何一条乡间小路上,抬头望去尽是看不到边际的垂着头的金黄的麦穗儿。在蒸腾的地气中,倘有微风吹过,氤氤氲氲的送进鼻孔的是混合着青草味儿的阵阵麦香。偶尔你会看到,白色长触角以及银色大翅膀的各种蝴蝶在路边不知名的野花间飞舞,有时候它们会在仍泛有一丝绿色的挺拔的麦秆儿上稍作停留。当你猫着身子轻着脚试图前去捕捉的时候,它们却总能恰如其时的翩翩飞走。远处天空飞过的布谷鸟(其实应该就是四声杜鹃,叫声为四个音节的“咕咕-咕咕”)循着大自然亘古不变的信候,扯着欢快的嗓音,一遍遍的提醒着从四面八方务工回家的人们——割麦、割谷。
我家小院儿南边儿大槐树下的岸坡儿上,很可能就传来了阵阵的“沙沙”声,那是父亲在磨镰刀。在麦子收割之前,父亲总能提前做好各种准备,磨镰算是顶紧要的其中之一,尤其是以前,你得确保镰刀又快又好使,还得够用——家里五口人,虽然年幼的我们不一定能真正的去操镰,但你总得备他个七八把,按照经验来看,亲戚邻居们总还会互相帮忙的。但在我书写的记忆中的这个时段已没有必要准备那么多的备用镰,因为有了能解放诸多人力的收割机,所以父亲也就准备了两把镰刀。
大约日上三竿地里湿气刚刚下去的时候,父亲告诉了母亲,去收割一下坟头儿间的麦子。我们家的田地里,大约有十几个坟头儿,每到农事,坟头儿间隙里总会有机器无法作业的地方,这就使得我们家总比邻居们多一道收拾坟头儿间田地的程序,相当的费事。但单就收麦这件事来讲,提前割掉坟头儿间田地里的麦子倒有助于判断大田里的麦子是否十分的适合马上收割,也算是田地里坟头儿多带来的仅有的一点儿好处了。不消等父亲回来也约略可以知道,大约就是明天要开始割麦,因为门口儿明显多了拖拉机来回奔波的机鸣声,那是邻居们开始了麦忙的象征,我们家当随时的参与其中。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分,我隐约听到了我家拖拉机启动的声音,知道得起床下地了。父母不忍心叫醒睡梦中的我们,但我们还是得起来,收麦中总还有开开拖拉机、捡捡麦穗儿、递一下捆麦子的草绳的辅助工作。快速洗脸收拾,吃过早饭,装上必要的工具,我们全家就去了地里。走在路上,吹在脸上的早晨的风还有些凉气,但不用说,指定又是一个好天儿,劳作自然会是比较辛苦,但对打场来说,再好不过。
大约一个多小时,收割机就撂倒了我家全部的十亩地的麦子,接下来是要装车。我开拖拉机——在父母和姐姐紧张的装车的时候负责让拖拉机缓慢的往前挪动。这是顶轻的一个活儿,我每每看到姐姐的汗水顺着头发在脸颊上往下流,总想让与她来做,因为我看到别家的同龄的女孩儿也能做这个事情,但她的总是以不敢开为由多半也是因为心疼我这个弟弟吧。妹妹照例是坐在拖拉机驾驶位置旁边的瓦子上,听我这个哥哥大声的讲一些只有她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才会觉得特别神奇的小故事。当这一车麦子堆在拖拉机拉着的车斗子上像个小山且再增加高度则有随时倾覆的危险的时候,则换成父亲驾驶,小心的将麦子拖到地头儿上的空场里,摊铺开来,让还略带潮气的它们在越来越大的太阳下暴晒。如此这般,一直忙碌到把整个空场铺满,日头也差不多起到了场边的梧桐树荫也只剩树冠大小所笼罩的一小片的临近中午。
谁家的大黄狗偶尔路过场边,吓的树荫下的妹妹慌忙的叫了声“哥哥”。我见它也只是缓缓的朝主人家的地里跑去,毒辣的日头下根本没有往日的张狂与轻捷,只是吐出了老长的舌头喘着粗气,便丢下了攥在手中意图随时朝它投掷过去的干硬的泥块儿。“雪糕、冰棍儿”的叫卖声从远处传来,大约就是跟我年纪相仿样子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个不大的塑料泡沫箱子,盘转在乡间的小路上,兜揽着炎热天气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着的人们的生意。在翻着场的母亲,往往叫我们过去,从衣兜里掏出三五块钱,让我们去买来消暑解渴。
场翻过两三遍,站立其间甚至能听到哔哔啵啵麦穗爆裂的声音了,母亲便回家做午饭。打场的农民是不会错过一分钟的毒日头的,即使汗流浃背,总还是太阳越大的时候打场越好,麦子更容易脱皮儿。于是,我与姐姐妹妹坐在树荫下看戴着草帽挂着毛巾的父亲开着拉着石碾磙的拖拉机在烈日下一圈圈的碾场。当父亲碾过一遍,正当该翻场的时候,母亲也就带了做好的饭菜恰好到了地头上的梧桐树荫下。饭菜很简单,不过是炒的茄子豆角等小菜、干酱豆、咸鸡蛋,还有两瓶啤酒、一大桶水和一包馍馍。
父亲停了拖拉机到场边,到树下吃饭,母亲、姐姐还有我这时候多半是要翻场去。翻场很累人,碾了一遍的麦子压实在了场上,大人们要用大叉将麦子挑起来原地翻倒一次,等待第二次碾压。被压实的麦子挑起来翻个个儿很是要费些体力,孩子们不得不用很小的叉才能勉强的翻动一些。父亲很快的吃完饭(其实这么热的天气并不会有多大的食欲),就马上的起身一起翻场了,在场上,大家不断的重复前腿蹬后腿弓的用叉翻场的动作。终于翻完,父亲又启动拖拉机开始了第二遍的碾场。这时候母亲、姐姐和我才回到已经很小了的梧桐树荫下去吃饭,汗水早已迷糊了眼睛,而场上荡起的灰尘粘在脸上、胳膊上、手上、身上,和着不断涌出的汗水汇成一道道泥流,不断的流下。
起场是不一定非要在炎热的天气下进行,所以待父亲碾完第二遍场,我们也就先回家略作休息,一直等到当白炽的太阳逐渐西移以至于出现有橙黄色的意味的时候再开始起场。碾碎的麦秸秆儿一叉叉的堆起来,堆成一个小山状的麦秸垛,最后再盖上一层塑料薄膜防止雨淋,以预备冬季到来北方农村的时候,人们可以用它来烧炕取暖,当然也可作为牲口越冬的草料。黄昏时分,拖拉机上装上大风扇,扬起地上堆起的混合着麦糠、断碎的麦秸和干热的泥土的麦子,这叫扬场。父亲扬场,母亲打落(用大扫帚扫掉扬过后的麦子堆上的碎屑、杂物等),我们则干一些其他的杂事,一直到扬完场,年龄最小的妹妹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就是给装口袋的我们递封口绳。随着太阳西下,我们摸着带有温热的麦粒,一袋袋的装好、封口,然后装车,拖回家里,这算是打完了一场(读三声)场(读二声)。
按我们家十亩地的规模来算,记忆中总要打个三四场才算完,也就是说打场总要持续个三五天才能结束。现在如此辛苦的劳作是没有了的,放眼家乡的整个华北地区应该也不容易见到这样的场景了,这当然要托福于国家经济的不断发达与迅速的农业机械化进程。但不知怎么,尽管现在生活越来越好,想到银发渐多腰背渐驼的父亲母亲,我却总还是会不断的回忆起那时候的打场。我想太半是因为那时候能与父母亲在一起同劳作同辛苦吧,求学谋事在外十几年,确乎是没有几次同父母亲同劳作同辛苦了。
打了电话,父亲已经安全到达西安姐姐家里,我放心了。

网友评论
写的是農事
感受到的是爱
大自然对人的爱
农人对农事的爱
父母对子女的爱
兄弟姐妹之间的爱
有爱才有彼此的关怀、负担与责任
一篇平实的文章,描绘了农事的景色,
也把那最淳朴的爱带给读者,感谢你!
感谢您的回馈
读到好文是幸運
得交好友是福気
愿一同交流
共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