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

作者: da86bc7bfc24 | 来源:发表于2018-08-29 20:13 被阅读3次

    步入迟暮之年的靖贞越发迷恋那张琴了。

    琴被收藏于暗沉的内室中。通常,靖贞自晨起时去,到晌午,若是下雨,便等雨停了,一直到掌灯时分。

    靖贞不允许任何人去内室,钥匙也是被她贴身保管。

    靖贞的卧房常年燃香,那香甜甜的,不腻人,甚是好闻。


    “这香真好闻,是什么香?”

    靖贞弓着腰,像猫儿一样,直直的盯着盘旋的香雾,凑近金兽香炉,复又直起身,眨了眨眼睛,问道。

    “这香是……”话音刚落,宁子世便急忙上前应答。

    靖贞摆了摆手,偏过脸,眼睛直盯着徐婉。

    明明是世家子,却长了双风流的桃花眼。徐婉被这么一望,无端的,双颊发热,手心生出汗来。

    那香甜而不腻,像是建邺城的桃花酥——她年少时最喜欢的甜食一样。

    徐婉稍作斟酌,仰着面,缓缓回答:

    “这香本叫帐中烟,甜香醉人,却又如烟雾一般无形,最适宜在罗帐中点用,因要在室内燃用,我便加入一味桃花。”

    靖贞了然,“既是如此,便不宜沿用旧称,不如另取一名。”

    靖贞抬眼,看到垂手站立在徐婉身旁的蓝衫青年,缓缓走去,却在徐婉身前站定,侧过身,“宁才子,可有高见?”

    宁子世拱手,深深一揖,“女公子在,子世不敢造次。”

    靖贞淡淡的笑了笑,目光却灼灼的盯着低头的徐婉,“你乃南郡才子,不妨一说。”

    靖贞较徐婉要高些,她偏着头,可以清楚的看到徐婉白若霜雪的脖颈,心念一动,便听漏了宁子世的话。

    徐婉抬起头,猛的撞入那足以溺死人桃花眼中,心间虽有慌乱,却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便直直的回望。靖贞这才细细的观察起徐婉,眉眼狭长末梢轻微上挑,自有一段妩媚颜色,唇是薄薄的,带着活色生香的红却不招眼,虽是风尘女子,却无半点风尘气。

    靖贞忽的笑了,眉眼弯弯,连眼尾的细小皱纹也透出笑意,她穿着月色上领袍,束起发,一贯作男子打扮,盈盈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了眼,目光却越到一张琴上,“徐行首好风雅。”

    谁家少年不风流。

    尤其是年少成名的才子,若是没有红袖在旁添香,倒好像是辜负了这好时光。

    “徐行首虽为南郡名妓,入幕之宾也仅有宁公子一人。”陈暮将打探到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靖贞,他从十六岁起就是靖贞的亲随,到如今已有二十年了,对靖贞亦有半兄之谊。

    靖贞挑了挑烛火,幽幽的烛光将她的脸映的晦暗不明,“你觉得,宁子世此人如何?”

    陈暮低下头,没有说话,屋子里很静,似乎只能听到烛火噼里啪啦的响声。

    半晌,陈暮才缓缓说道,“志远才高,刻薄少恩,不可深交。”

    她痴痴的盯着烛火,火苗在她的漆黑的瞳中燃烧,仿佛藏着一个人,是那样的隐秘而渴望,“暮兄,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只因为我有一个好出身?”

    她蓦地回想起阴雨蒙蒙的那天。


    自从鸨母告诉徐婉,宁子世下帖邀请她三日之后望江楼一聚,她便忙碌起来,裁新衣,制胭脂,打首饰,她自己又慌又喜,催促的小丫鬟也脚不沾地的在成衣铺,胭脂铺,绸缎庄来回转。浓妆淡抹,总是相宜。略施粉黛,淡扫娥眉,自然便有一股风流气度。

    三日之期,南郡下起了细雨,天灰蒙蒙的。辰时,徐婉擎着伞,一步一步,整装,扣门。

    是陈暮开的门,微微颔首,接过伞,左让一步,“徐行首,请。”

    徐婉心有疑惑,缓步向内间走去,黛青色的上领衫,猛然一转身,那双桃花眼便微弯起来,笑意盈盈,“今日下了雨,行首一路来此,先喝杯姜茶暖暖身吧。”

    靖贞捧过茶,递到徐婉面前。

    徐婉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多谢……多谢女公子好意,只是……”

    靖贞把茶放在矮几上,坐在一旁的座席上,以手示意徐婉入座。

    徐婉无奈,只得坐在靖贞的对面;靖贞又捧起茶,徐婉接过,喝下。有些凉了,若是刚才应是正好。

    喝过最后一口姜茶,徐婉抿抿唇,“女公子,子世他在何处?”

    靖贞起身,文不对题的淡然说道,“靖贞因公务来此,早年间虽有幸到过这里,然物是人非,幸亏如今有子世作陪,”她一面说一面向窗边走去,徐婉见此,立即起身跟上。“那日我与子世泛舟游湖,正听到行首琴音,于是才有相见论香之事。予虽资质愚钝,然亦修习乐律近二十年,今日斗胆请行首与我合奏一曲。”

    靖贞转身拿起一支箫,见徐婉未有动作,轻叹一声,转而牵着她的手推开了临街的窗子,便有些雨丝飘了进来,“你看,那不是宁子世吗?”

    徐婉透过雨雾,看到对街正在觥筹交错的宁子世,心下恍惚,又欲询问,却见靖贞背过身,“可否请行首与靖贞合奏?”

    “可。”

    徐婉抚琴,靖贞吹箫,大有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之感。

    一曲终了,徐婉起身致歉,“愧对女公子厚爱,箫音可称完美,琴曲却时时有误。”

    靖贞垂下眼,“今日之宴,是我请宁公子代我邀请行首的,虽是赏乐,但我一女子,多有不便,还望,行首不要怪罪。”

    她诚恳有礼,说的极慢,平白的多出几分情深。

    徐婉略一欠礼,挂在腰间的流苏随着动作而上下起伏,却又极其贴合,“时辰不早了,徐婉该回了。”

    靖贞定定的盯着徐婉绣鞋上的并蒂莲,花开并蒂人长久,可她什么时候才能长久。

    “此刻未到午时,雨又下着,不妨在此多待一会。”靖贞带着恳求的试探,终挽不回徐婉一顾。

    她急匆匆的走了,连伞也忘记了带走。

    陈暮见她失神,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靖妹,你为何如此在意徐婉?”

    “我并不是在意她,我只是……”靖贞侧过脸,完全的将面容隐匿在黑暗那一面,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一番游历时日也久了,明日便回邺城吧。”

    是了,回邺城。


    谢家四世三公,诗礼传家,不乏芝兰玉树的青年俊杰。谢靖贞不是最出色的,甚至不是世人眼中的端正女子,但却最受宫中贵人的宠爱,连带着官家也对这个谢四娘子青眼相待,“若为谢四郎君,定是封疆大吏,国之柱石。”

    时年十三岁的靖贞是这样回答的,“谢四娘子亦可堪任!”

    靖贞十七岁时,官家亲自为她指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博陵崔氏,也是簪缨华胤。临出嫁前五日,贵人还特意亲临谢府,两人相谈不过一刻,贵人便离去了。

    事实上,贵人只问了一句,“贞儿可还有鸿鹄志向?”

    “贞儿永不敢忘!”

    旁人只道姑侄相怜,却不知这两姑侄可算得上谢门最有志气的女子了。

    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不畏世事。

    靖贞嫁入崔门,不过三年,她的那位夫君便染病,用龙肝凤髓吊了一年,终于在早春的清晨一命呜呼了。

    四载夫妻,相敬如宾,靖贞料理了后事,结庐闭门一年之后,做了宫内的随侍郎官,朝内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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