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这个人
徐伯羽
光头又栽了,这回栽的很,把人给弄死了,死者是他昔日的狱友冷兵。冷兵当年和光头一块儿在邓林农场服刑,冷兵出狱后,因有当局长的父亲的关系,哥哥又在法院当法官,便在市城管大队又安排了工作,还当了小头目。平时没什么事,两人就在河边老龙堤下茶馆里打牌,有时打麻将,有时斗地主。这天两人又在老龙堤下茶馆里“扎金花”,冷兵输了,牌一推不来了,光头说他不是个男人,是男人赢得起输得起,以往你冷兵赢他光头输的时候,输的再多,大几千上万的,从不说赖话。冷兵说他也不是个男人,口角间两人骂了起来。光头说,敢骂老子?你认不得大小王了?哪个见了老子不尊敬的像什么样的?狗日的不想活了!说着马上电话叫来几个弟兄收拾冷兵,冷兵见状拔腿就跑,一伙人就追,一直追到堤后菜地里。小弟兄陈龙腿快,第一个先追上,用水果刀朝冷兵的两个大腿各刺了一刀,一伙人上来又猛踹几脚,直到冷兵不再动弹便离去。一伙人回茶馆继续打牌,根本没想到冷兵会死,就在手下弟兄们去追打冷兵时,光头仍地在茶馆里吸烟喝茶磕瓜子,没事人一般。冷兵被捅后血流不止,不住喊救命也没人理,现在的人都怕事,遇事都躲得远远的绕着走。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亲戚熟人,才打120将他送市中心医院,并报了警。因流血过多,抢救不及时,冷兵死在了医院。随后,光头和陈龙相继被拘捕。
光头是舅舅的女婿,小女儿香芝的人丈夫。香芝请了律师,花了不少钱。尽管两人都辩称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用的只是个小小的不到两寸长的水果刀,光头还辩称他不在现场,叫来弟兄们后他仍坐在茶馆里吸烟喝茶,有茶馆老板证明。但法院一审判决还是以故意杀人罪判决两人死刑。律师说,那边的人太硬了,冷兵的哥哥在法院,光摆平主审法官不行,现在主审法官说了不算,审判委员会定,实际上是院长和庭长说了算。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上诉,希望二审改判,只要能判个死缓就行了,命就保住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听说光头判了死刑,亲戚们心里都很沉重,像倒了靠山似的。
光头叫光军,大名叫严光辉,是襄阳城南一带的黑老大,光头是他的绰号,小兄弟们都叫他光哥。和香芝结婚后,先在城里开录相馆,嫌钱来得慢,又在云南边境走私云烟和倒黄带,栽了几次也没做了。以后就专帮人讨债和摆平事,香芝就在长庆市场摆了个水果摊。
香芝的水果摊旁边是个四川卤菜店,一天,两家的孩子打起架来了,两个都是女孩子,卖卤菜的孩子大些,香芝的孩子打不赢,接着香芝和卖卤菜的女人也打起来了,互相揪着头发扭成一团。四川女人牛高马大,香芝也打不赢。光头先在一边看着没动,见香芝也打不赢,生气了:“狗日的,老子的娃子打不赢人家,老子的老婆也打不赢人家!”抄起板凳一下将卖卤菜的四川女人砸倒在地。卖卤菜的两个四川男人找上门来了,一人腰里别着一把菜刀,来找光头算帐,要10万块钱。光头说,好,你们先等一会儿,我给你们找钱去。说着骑着摩托车出去了,一会儿带了四五个人回来,每人都拿着短刀匕首,进来不容分说,照着两个四川男人就是一阵乱砍,两个四川男人满脸是血地抱头鼠窜而去。警察来了,光头将2000块钱扔在桌子上说:“就这两千块钱,给他们养伤吧!”两个四川男人再也不敢来了,不久连卤菜店也搬了,回四川老家去了。
从1999年第一次帮人打架,一刀捅进对方肝脏,将人致残,被判刑五年,不到10年间,加上这次,他已是三进宫了。至于中间被派出所拘留罚款,那更是常事,也不知多少次了。1999年判的是五年,2004年出来后,去找一个曾整过他的警察算帐,夜晚在一个旮旯处掐住那个警察,用刀低住警察的脖子,要他拿钱来补偿,不然就杀他全家。警察害怕了,迫于生命之虞,被迫答应了,随后便是报案,接下来便是拘捕、判刑,又是三年。2008年冬出狱,不满三年这又犯事了。
光头帮人讨债和摆平事,用他们的行话说叫做“业务”,做“业务”是要收费的,少则两到三千,多则七千八千,有的则是几万大几万的按比例提成。甚至还有更多的。有的是君子协定,事后酬谢;有的是事前谈好价,价的高低看事情的难易而定。他的生意很好,“业务”很忙,多年的刀光剑影和铁血牢狱的历练,光头的火候已十分老到,他经常嘱咐手下的弟兄们,用刀时只能砍,千万不能捅,不管怎么砍,口子再大再长,也只是个口子破破皮,人不会死,而刀一捅则会把人给捅死,出了人命,麻烦就大了。只要不在现场抓住,没有证据,你死也不要认帐,警察拿你没法。认的越多,判的越重,“坦白从宽,牢底从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还经常交待弟兄们说,一旦进去,死也不要供别人,更是死也不要供出老板(雇主),要一口咬定就是自己的事,供的越多越倒霉。如不供老板,老板自然会在外面给你花钱活动。如果老板也进去了,那就水牛掉井里——有力使不上了,谁管你?大家一块坐牢吧!所以越到后来,被抓住的次数越少。请他做“业务”的,有平民百姓,有大款老板,还有政府官员。政府官员遇到棘手的隐私事,也来请他帮忙摆平的。平民百姓请他是打的,大款老板请他是专车接送。光头和他手下的弟兄们天天出入豪华酒店歌厅,小弟兄们跟着他每做一次业务,吃了喝了,一天给个一百两百的。出门不是专车就是打的,住宾馆包小姐,弟兄们都乐意跟着他干。他的两个孩子倒很上进,一个上市重点高中市五中,还是优录;一个上重点初中,费用全是他的,后来还买了几套房子买了车。他对香芝说,你只管你一个人就行了,别的都不用你管,香芝后来连果摊也不摆了,在家里当起了全职太太,专门照顾两个孩子。香芝和光头也常打架,每年至少一次,每次打就用小碗粗的棍子打,光头说香芝对他家的人没一点爱心。
光头和开发廊的周艳好上了,因香芝只生了两个女儿,他要周艳给他生儿子。光头也是为周艳摆平了一件什么事和周艳好上的。整天开着车带着周艳到处兜风,晚上在周艳那里睡。香芝知道了,天天去闹,和周艳揪着头发打成一团。周艳爸看不过,对光头说,你不拿个本本,不要再来了。光头眼一瞪:“你妈的个卖B,她愿意我愿意,你管个啥子管?不对明儿的几个人,坐到你车子上,叫你推哪儿你推哪儿!人给你打了,三轮给你抢了!”周艳爸不敢再吱声了,气得只打周艳的耳光。周艳爸年青时也犯过事,坐了几年牢回来后在推三轮。周艳妈早改嫁了,后妈管不了她,周艳爸说的本本是指离婚证。
光头到云南贩烟去了几天,半夜下车回来,进门后发现一个小弟兄睡在周艳床上,一把拎了起来,啪啪啪啪,一阵耳光打得小弟兄缩在墙角只告饶:“哎呀,光哥我不晓得,下回不来了!”“快滚!”小弟兄连忙鼠窜而去。周艳谈了几个朋友都这样被他给打走了。
光头在外面威名赫赫,让人闻之色变,给人做业务要收费,但对亲戚们的事,他都热心帮忙,且都是白帮,有的还倒贴。
兄弟姐妹们都进城了,就香芝的二哥檩子还在老家东津乡下,檩子农忙时忙地里活,农闲时跑麻木,贩鱼带捎客。楼房盖了,电话装了,儿子小虎还买了摩托,玩上了手机,小日子过得很红火。平时因有光头在,虽一个人在乡下,也没人敢惹他,可光头一坐牢,麻烦就来了。那还是光头第一次进去时,邻居刘老二家养着条大狼狗,也不拴着,一见他的麻木车回来就追着咬,几次差点被咬着,每次回来过去都绕着走。刘家老大是村书记,给刘家说了几次,刘家理也不理。终于有一天还是被大狼狗给追上了,没咬着腿却撕破了裤脚,要不是了用车摇把把狗打走,就被大狼狗咬了。他打了狗,可刘家却不依了,说檩子打狗欺主。刘老二上来就打他,夺过车摇把把他的头给打破了,还要他给狗养伤,给刘家赔衣服,在撕打中檩子扯破了刘老二的衣服。檩子找到乡派出所,派出所说是邻里纠纷,先由村里调解。刘老二大哥刘老大是村书记,没人给他说话,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他恶不赢人家,这口气只有干忍着。自从挨打,檩子日思夜盼的就是希望光头快些刑满回来,好帮他出这口恶气。只有光头才吃得住刘家,除了他,亲戚们没有能摆平刘家的。他听说花钱可减刑,就准备了五千块,好花了给光头减刑让他早点出来,可揣着钱找不着门路。有几个说只要把钱交给他,负责光军马上出来,檩子信不过,钱揣了几年也没花出去。日思夜盼,好不容易光头到期了,檩子准备到农场接他,哪知还没等他到,光头早已被弟兄们用小车接走,到宾馆压惊洗尘去了。光头还没出来就恢复了往日的威风。出狱后的光头就更威风了,原来的小分头变成了明晃晃的大背头,一双眼红红的一看便让人胆寒,比以往更有杀气,更杀气逼人。
光头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刘家算帐,他带着几个弟兄开着车直奔到刘家,把刘家一家大小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刘老二头上被刀砍得血呼淋啦的,躺在地上直叫,一家人在医院检查治疗就花了几千块。刘老二头上缝了十几针。派出所来解决,因刘家先打了檩子,要檩子赔了一千块钱就算了。刘家这下服了,再也不敢打檩子的事了,那条惹事的大狼狗,刘家自己把它给打死了。檩子的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村里的黄家兄弟也是一霸,黄家兄弟在贩花生,做花生生意。那年秋下花生生意好,黄家兄弟忙不过来,雇了檩子的麻木,讲好一天100块,待花生帐结了给钱。檩子一共给他们拉了十几天。花生早罢园了,花生帐也早结了,可檩子的车钱就是不给,问黄家兄弟要,黄家兄弟说,花生没赚到钱,等赚到钱再给。这一拖就是几年,也没给的意思。光军回来了,找到黄家兄弟说,限你们三天之内把钱给我二哥送去,还有利息,不然,我把你们一家打完。还没到三天,黄家兄弟就把钱如数送来,还给了200块利息。
三姨妈的儿子大福子出车祸了,他所乘的16路中巴车在三元路口等红灯时,车老板拉开车门催他下车,说那边不让停了。那个地方不是站点,他下车后向人行横道走的时候,非机动车道上一辆右向行驶的红色“的士”疾驰而来,将他撞倒。他一阵巨痛钻心,脚骨腕处不能动弹,躺在地上。的士司机说,责任在中巴,因中巴是非站点停靠,是违章。大福子说,我不管中巴违章不违章,是你撞了我,我就找你。你快报警吧!我没得电话,报了警由警察来处理。的士司机上前拦住了中巴,要中巴不能走,违了章。大福子没有手机,也不会打手机,想请过路人的电话帮忙报一下110,和家里讲一下,让家里人来,用电话他给钱。但连拦了几个有电话的都没人理,都没有人借给他。人和车都绕着走,人们都怕沾着是非。的士司机说,没我的事,想要走,大福子说,你想走,那不行,必须等警察来了你再走。司机被大福子缠着打了110。此时,红灯已过,绿灯开亮,中巴车已走了。的士司机说,不要紧,我记住了他的车号。随后警察来了,勘验了现场,作了笔录。大福子知道了的士司机姓崔,叫崔武。警察让崔武先将大福子送医院。崔司机将大福子送到医院,往医院花条凳上一放就走了,说责任在中巴,没他的事了。交警已根据他提供的中巴车号在查找,一切责任由中巴负。
经医院检查,大福子右小腿骨折,一小块脚踝骨也给撞掉了,崔司机再也不见面了。给交警打电话,交警说,先自己垫钱做手术,发票留着,责任认定以后该由出就由谁出。大福子没法,只得自己借了点钱,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先作了手术,被撞掉的一块踝骨用螺丝给拧上。虽然打了麻药,他还是一阵钻心的痛,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出了院,在家疗养,医院他住不起,前后费用共花去8000多块。待他稍能下床走动,拄着双拐找到处理事故的交警时才知道,交警根据崔司机提供的中巴车虽然找到了中巴,但找到的中巴却不是大福子所坐的那辆16路中巴,而是一辆跑乡镇的另一辆中巴,16路中巴是专跑市区的,是崔司机把车号给记错了。当时因亮出红灯,车辆拥挤堵塞,加上腿又动弹不得,大福子也没能看清中巴车号,也没想到去看车号,只知道是的士撞了他,抓住的士就行了,哪里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随后交警的事故责任认定也出来了:因大福子横穿马路,应负主要责任,的士司机崔武负次要责任。肇事车中巴因无法找到,无法追究责任。大福子全部费用8000元余元,根据这个认定,崔武只会赔1000多元,最多2000元,那还要看他是否愿意。在别人建议下,大福子花钱资讯了律师。律师说,这个认定是不对的,应该由的士车主负主要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管理条例》规定,机动车在交叉路口30至100米以内应减速慢行。转弯行驶时,时速不能超过20公里。既然转向减速慢行,那就应该是安全行驶、安全速度。而20公里时速又是什么概念。每小时20公里应该是和自行车差不多。而出事现场就在红灯下,离红灯5米都不到。有警察的现场照片为证。速度应该更慢,如果慢于20公里以下的速度,怎会把一个青壮年男子撞成骨折?第二,条例还规定,事故发生后,双方都应当及时报案,由警察来处理,及时认定责任。而一方有条件报案,而没有及时报案,而造成交通事故责任无法认定的,要负主要责任。事故的发生确系中巴车违章停靠并催促你下车所致,但你被撞倒在地,且又骨折受伤,不能动弹。加上车辆拥堵,你又不能看清中巴车号,手上没电话,向人借又没人借,属无条件及时报案,而出租司机安全应该将违章中巴及时拦住并及时报案,他后来在你的督促下虽然报了案,但中巴已走,又记错了车号,使中巴无法查找,造成肇事车逃逸,而使事故责任无法认定。属有条件报案而没及时报案,就负主要责任。处理事故的是交警大队,应向市交警支队申请复议。根据律师意见,大福子拄着双拐到了市交警支队申请复议。几天后结果下来了,还是大福子负主要责任。大福子根据律师提供的理由和他们争辩,负责复议的那个警察脖子又细又长,脑袋又小,像个绳子系着的吊死鬼。说话女声女气的,大福子觉得他像个娘娘腔的太监。那娘娘腔太监警察说,出租车根本就没违章,也没超速,现场草图上有你的签字。大福子大吃一惊,当即声明,他从没见过这个草图,更没在上面签过字。娘娘腔警察说,我们就这么定的,如果不服可以到法院打官司。大福子气得没法,回头又找律师,律师说,找公安局纪委,他们这是枉法裁定。大福子又找到公安局,好不容易门卫才让他进去,上了楼看见六上光是牌牌,刚问到纪委,敲了门,还没进去,一个干部问了几句,就对他说,先找支队纪委。大福子又回去找到交警支队,问清了支队纪委。原来就在那个娘娘腔的楼上。接待他的是个女警察,人们都叫她王书记,王书记倒还和蔼,对大福子说,这属交警业务范畴,不属违纪,不服可按正当程序打官司,到法院起诉,我们不能干预。如果你发现他们受了贿,有了证据,我们一定查处,很客气地又把他给推出来了。没有办法,只有打官司了。律师说,如果这个认定不推翻,就是打官司,法院还是根据认定来判。要打官司就先打行政官司,推翻这个认定,先告交警大队枉法裁定。听说告警察,大福子便有些悚了,经了解得知,崔武的舅哥和处理事故的交警大队长是老乡加亲戚,崔武的舅哥是市检察院的干部,关系太硬了。就是官司能打赢,也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能不能赢也还是两回事,再说地里的活儿也耽误不起,来去的路费盘缠,律师费也耗不起。
就在大福子为打不打官司而犯难的时候,光头知道了,说:“打个啥官司呀!讨力费神的,弄不好你还输得灰头土脸的。人家上下都有人,又有钱,你是猪八戒背床烂套子——人无人货无货。你打得赢人家?土啦叭叽的干农活儿的,不宰死你!你听我的,谁撞了我,我就找谁!你先和他谈,谈的时候我去,让我跟他谈。就我这样,什么也不带,我一去他就害怕!”确是这样,不认识的一见他那血红的眼睛就倒吸一口冷气,就会不寒而栗。大福子听了光军的话,电话找了崔武几次,要求见面谈谈。崔武不见,说没啥子好谈的,要么按交警的意见办,交警要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要么就打官司,最后干脆连电话也不愿接了,一听是大福子的声音便把电话压了。光头带人到他家去了几次,家里门锁着没人,一打听,崔武的儿子在市八中上学,今年初中要毕业了。八中在市内离家远,为了方便儿子上学,崔武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可到处打听也不知在哪里。有一次好不容易用电话又要通了崔武,崔武接了,光头说:“是崔武吗?你妈的个卖B,你是咋回事你,轧着人连个面也不见,你想不想活?要想活你就见我一次,我们好好谈谈。不然,小心我找到你,你就没得说话的机会了,我只给你打这一次电话了!”
崔武的口气也很硬:“好,老子等着!”
“那好,约个地方,你说,你定!”
“义乌大市场。”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
“好,一言为定!”
……
双方约定在义乌大市场见,说是去谈判,实际上是去亮剑去决斗。崔武带了请来的七、八个黑道哥们,个个都带着刀和短铳,有的还有手枪,酒饱饭足地去了。光头只带了连他四个人。双方见面了,还没开战,一见是光头,崔武带去的七八个弟兄都怵了。望着光头一对红眼中射过的逼人寒光,个个浑身战栗,腿已在发抖了。他们原本都相互熟悉,更深知光头的狠,本来是准备来厮杀的,现在都又变成了和事佬。都说,都是弟兄,有话好说。有的还反过来帮光头说话了。崔武一下子懵了,看着光头眼中灼着红光的杀气,自己也害怕了。只好坐下来谈判。几番交涉,最终还是认了输,承认了大半的责任。全部费用八千,崔武又托人说好话,认了五千。大福子同意了,事情就此了结。
事实上这场战斗还未开战就已决出了胜负,他就像非洲草原的鬣狗,个头虽小似狗,但狼也好,豹也好,野牛也好,就是狮子大象也怕它,瞅着不注意一下咬上后背,再一口咬开肚皮,将肠子拖出来吃掉。被咬的野牛狼豹越痛越跑,被撕出的肠肚越多。再凶猛的野兽,一嗅见它的所味都逃得远远的。要么一下遇见躲不掉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以防它抄后路。多年的历练,他已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火候。
香芝大姨妈的儿子春义是1982年,也就是分田到户单干那年进的城。经叔叔介绍,在市煤炭公司家属院烧锅炉带看大门,当临时工。来时那年30岁,至今有二十七八年了。看大门很苦,夜里十二点以后还有人不住地进出,不住地要起来开门、关门。天快亮时刚躺下一会儿又要起来烧水,几乎一夜不得入睡,只有在中午时才能和衣躺一会儿。长年累月的昼夜颠倒,睡眠不足,使他得了严重的胃溃疡穿孔,两次住院开刀手术,共花去了一万多块。因是临时工,公司没解决一分钱,连看也没人去看他一次。几次转正的名额都没有他,同时来的临时工都转正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前一年春上,公司说马上要宣布破产了,将他解雇了。因是临时工,不需办什么手续,公司只来人通知了一声。锅炉早停了,看大门的也换了经理的亲戚,工资从向他宣布的那个月就停了。他还住着公司的房子,公司要他搬走,房子公司要作他用。搬到哪儿去呢?随便租一处可住一家四口的房子,一月至少也得一两百。因结婚晚,进城后才结的婚,两个孩子都还在上学。因开过刀,做不了重活,肚子上的大刀疤近一尺长,看着就吓人。没看大门以后,全家生活就靠着春义媳妇摆的那个蔬菜摊。他去找公司的经理密总,说他干了几十年,要求算一下帐。密总说,没什么帐算,你是临时工,当时就没什么协议,解雇是公司的权利。又去找密总,密总说,没什么好说的了,钱没有,你可以到法院打官司,判多少公司给多少!说完就不再理他了。他还想再说几句,密总把公司保卫科那个刀疤脸科长叫来了,把他给推了出来。他上访了不知有多少次,也没有人来解决。他请人写了人民来信,写好后打印了几十份,光打印费就花100多元,分别寄给市委书记、市长,寄给局长。市委书记市长和局长又都原封不动地批转到公司,转到密总手里。密总对他说:“老徐,谁也不要找了,找谁也没有用,最后都还到了我这里。”说着,密总扬了扬他写给书记、市长和局长的那一大叠人民来信。“你要找就打官司,法院判多少,我们给多少!公司虽然破了产,但钱还是有的!”说完还是那个刀疤脸科长使劲把他向外推,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春义知道,公司卖煤场,卖地皮,大几百上千万都在密总手里掌着,他就是不给你一分,你拿他有什么办法?打官司也得人也得钱,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钱打官司呢?再说打得赢打不赢还是说不到的事,密总又有钱又有人。开始春义也想过找光头,又怕他手狠,一下使错了手,弄伤弄残了都担待不起。那个刀疤脸科长已来过几次了,嘴里骂骂咧咧地限期他一个月要他另找房子搬家,期限一到,如不搬就断水断电,往外扔东西,他也不敢啃声。不得已,这才找了光头。
“好,小事一桩。”
“能要一万,我要五千,要的再多,我也只要五千,多的全是你的,一分要不到也算了,弟兄们的饭钱车钱全是我的,只是千万别出事!”
“算了,干了几十年,一万块连你的药费也不够?我还要你那点要命的钱?”
“那不行!”
……
“算了,你请弟兄们吃顿饭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了。”
……
一桌饭菜,将事情谈定。
光头带上几个弟兄去了刀疤脸科长家,对刀疤脸科长说:“你妈的个卖B,我警告你,春义是我的亲戚,是我大哥,你狗日的敢动他一个板凳,一个条帚疙瘩,老子卸你个胳膊卸你个大腿,听见没有?”刀疤科长原来也是久经血战考验的黑道哥们,经过多次的牢狱历练,脸上的刀疤就是与人战斗留下的印记。但面对几位不速之客,为首的一身精瘦,一脸凶光,眼睛红红的,象血水一样,知道这绝不是个吓唬人的鸟,自知不是对手,害怕了。忙说:“是公司叫我去的,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
光头和弟兄们晚上又到密总家,上前敲门,不开,他老婆说老密不在,有事明天到办公室找。兆头说,你转告密总,我来找他没别的事,我大哥春义的事,请密总关照。他今天不在,我明天来,明天不在我后天来。
一连几天没反应,密总理也不理。
三天后,光头和弟兄们又去了,还是密总家。小弟兄们再次上前敲门,这回密总的老婆连理也不理了。又敲了一气,实在没反应,才转身离去,站在马路对面,看见密总家里有灯光,便给密总家里打电话。电话接了,是密总本人。“喂,老密吗,你怎么不开门?老子又没带刀又没带枪,又不杀你老婆杀你儿子,你怕个啥子?”老密说:“有事在办公室说,我家里不接待!”光头说:“那好吧!你不接待我就简单给你说几句,到办公室也还是这几句话。我大哥春义的事,你关照,就这。”老密说:“春义的事我早说了,国家有政策,不行就打官司,该给他多少,就多少,你再骚扰我要报警的!”
“看来,你是想跟老子赌一把?”
“蛋球的很!老子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老子参加过自卫反击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越南鬼子的枪林弹雨老子都不怕,还怕你几个毛贼娃子?王八蛋!”老密毫不示弱地对骂了起来。
“你狗日的等着!”光头红着眼挂断了电话。“还真有敢跟老子叫板的!准备好,早上瞅他上班时在路边等着,骑个自行车猛一撞,再上去用刀照头上一阵砍,砍了拦个的士给他50块钱送到医院,转眼我就不认帐,警察找我,吐他一脸唾沫!”
他们一连等了几天都没等着密总。他们估计错了,老密上班根本不骑自行车。无论上班也好,到酒店歌厅也好,那辆豪华宝马每次都直接开到楼下,他连大门也不出。
姓密的没有理会,倒是派出所的警察去找了春义。去的还是派出所指导员,指导员带着两个警察找到春义说:“老徐,有问题可以找政府,可以上访,可以打官司告状,通过正当的途径来解决。上门骚扰是违法的。密总是市人大代表,市领导有批示,要保护好人民代表的人身安全,马上要开人代会了,出出事你要负责的。”春义说:“我负什么责,我晓得谁骚扰了他,你的意思是我骚扰了他是吗?那你就把我铐去算了!”说着伸出了双手,警察无言以对,又讲了一番大道理,悻悻地走了。光头又给老密打了电话:“老密,你妈的个卖B,我只给你讲这一次,你听着,最后一次。你只准备三件事:一、给春义算帐,好说好散;二、准备决斗,你去一万个人都行。我只去四个,多一个我不是人养的。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结一火算了。三、给你儿子买100份保险,这样他死了,你就能赔获百万,你好成百万富翁,你本来就富,这一来你更富上加富!”
……
老密这次没再敢对骂,也没答话,光头把电话挂了。但老密还是没反应,倒是派出所的又去找了春义,还是那个指导员,他们把春义叫到派出所,讯问一番,作了笔录,春义还是一问三不知。指导员也没法,又得上次一样,讲一番大道理,又让春义回去了。
光头决定来真的了,掐不到老密就掐他的儿子。又让一个小弟兄给密总电话:“喂,是密总家吗,是姚阿姨?我是你儿子志强的同学,我们准备搞个同学聚会,想通知志强参加,不晓得他现在哪儿,希望姚阿姨能把志强的电话及通联地址告诉我们好吗,如果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车站接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我叫张伟,是志强初中同学,我没上高中。我去过你们家,阿姨不记得我了,好些年了,志强上高中后就没和我联系了。”
“哪个张伟,初中同学……”老密老婆满腹狐疑放下电话,随后害怕起来。
“喂!是姚阿姨吗?我是赵霞,是志强高中同学,我们几个同学春节期间想组织一个老同学联谊会,想请志强参加……”
几天之内,电话接二连三,不是打给老密的就是打给老密老婆的。不是办公室就是家里,不是男的就是女的,都是找老密儿子志强的,都说是志强的同学,嘴上都叔叔阿姨地叫得神甜,都是打听老密儿子志强的下落。老密儿子志强在武汉上大学,年关就要回来,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电话都是公话卡机上打的,号码有的在城南,有的在城北,有的在郊区。刑警侦察布控了几次也一无所获。这下老密夫妇真的害怕了。直接找到春义,对春义说:“老徐你看,你从来没找过我,你的问题你写个申请,我们研究一下,国家政策不能解决的,我们想别的办法也给你解决。”春义没理他,先凉他一凉再说。见春义不理他,电话里天天照样有男男女女在变着法子打听他儿子志强的下落,老密老婆连班也不敢上了,老密更慌了,忙着又找人调解。找谁呢?问来问去,终于打听到清河口派出所警察老樊和春义是亲戚,老密也认识老樊。老密夫妇便带上礼物请老樊出面调解。经过中间人一番调停,双方开始谈判,几经谈判,问题达成协议:医药费、劳动保险等各项费用补助三万五千元,一次付清,双方各不相找。中间人老樊出面担保,并签字画押。签字这天,老密还在汉江国际大酒店请了一桌,以招待酬谢中间调停人。酒席很丰盛,有甲鱼老鳖,有燕窝,喝的是五粮液,每人还送了五百块商场购物券。问题彻底解决。房子虽然没列入谈判内容,但春义仍住着,刀疤科长再也没来了,水电仍照样用着点着。春义说,就是老密不给他算帐,一间正房和半间小屋加上水电,不说住20年,就是再住上10年,账也算回来了。
尽管光头多次交待弟兄们,用刀时只能砍不能捅,但这次还是失手了。陈龙将冷兵两腿一腿捅了一刀,还只是个小小的水果刀,但捅在了股动脉,血似泉水般直喷,冷兵直喊救命没人管,他们还以为没事,捅完就走了,结果人还是死了。光头完事后还回周艳那里住,同居几年,打跑了周艳几个男友,周艳也没能为光头生下儿子,香芝还是隔三差五地去闹。周艳爸仍干气没法,气极时就打周艳几个耳光。周艳爸年青时也有狠,但现在老了,周艳后妈说他蝎子老了无毒。可邻居们说,就是年青,周艳爸也狠不过光头,也吃不住光头。警察半夜在周艳房里把光头给捉住的,随后陈龙相继被捉。以前虽屡进屡出,但都是小案,都没伤人命,每次都坐上三五年就出来了。这回不行了,案子闹大了,死了人,有可能被枪毙。这些年来,光头虽然老惹事,但也是亲戚们的靠山,只要亲戚们有什么事,受了欺负,他都热心帮忙,并舍命拿本地干,直到把事情摆平,把气出够。大家都念着他的情分,每次他出事坐牢,亲戚们都去看他,送钱送物,送衣送药,并到监狱里上下打点,让他少吃苦头。如枪毙了光头,大家都没了靠山。现在他判了死刑,亲戚们都很着急,三天两头过来打听,安慰香芝。上诉还要找律师,还要花钱,省高院那边也要找人,都要花钱。这年月,离了钱是不能说话的。亲戚们都说,花就花吧!不管花多少,一定不能让光头枪毙。一定要争取死缓,只要能改判死缓,能保住命就行,能保住命就有希望出来。没得钱,大家帮你借帮你凑。
经过律师的上诉和亲戚们千方百计地凑钱托人上下活动,光头的二审判决下来了,由死刑改为死缓。陈龙是河南南阳人,也和光头是狱友,一块在邓林监狱服刑。出狱后就和光头一起在襄阳漂,家里也不管他。他父母都是农民,也沒钱托人活动,仍是死刑,给打了靶。光头改判死缓,大家都松了口气,只要能保住命就行。他出事时,大女儿考上武汉大学,二女儿也考入市重点高中四中,学费都由亲戚们凑齐了。二审之前不准探视,二审以后,光头就被送往农场服刑,亲戚们都去看了他。春义和檩子、大福子都去了,大姨妈、二姨妈拄着拐杖也去了,都劝他要好好劳动,遇事要忍着,争取减刑,千万不要由着平日的性子,更不要想些越逃之类的蠢事,他还有两个很争气的孩子,要多替孩子们着想。孩子们的学费亲戚们包了,要他不要操心。他还年青,才30几岁,就是坐10年牢出来也才40来岁,也有判了死缓改造得好而减刑,只坐10年就出来的,亲戚们都离不开他,都盼着他早出来。大姨妈、三姨妈还叮嘱香芝,无论如何要经常去看光军,听说劳改队里有探亲房,夫妻是可以在那里同住几宿的。
小说 光头这个人201O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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