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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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林玖儿，是一个孤儿，从小跟姑妈长大。姑夫是本市的商业名流，大学毕业后，我便进入了姑夫的公司工作，除了我和姑夫之外，公司上下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这天，我奉上司之命参加一个科技交流会，我旁边坐了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人，他的手中一直在摩挲着一张卡片，百无聊赖地将它一圈圈来回转着，我偷瞄了一眼，是中南科技老总的名片。

“怎么了？”他问我，没有任何主语，也没有任何对陌生人的那种客气礼貌，反而像老朋友间那种随口一问。

“有点眼熟。”我微皱着眉头，思索着我们公司是不是跟中南科技有过什么合作，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

“哦？在哪见过？”

“难道是电视上？”

“那不是我，我没上过电视。”他脱口而出。

而旁边的我非常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我没说你，我说中南科技老总的名字有点眼熟。”

他莞尔一笑，想要化解目前尴尬的气氛，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你好，我叫顾程。”但我却没由来地笑得更大声了。

“请保持会场安静。”警告声响起，我才兀地收起了自己的笑声，但仍然跟顾程小声地聊了一整场交流会，这还不算什么，觉得没聊完，我们从会议现场又转战到了海边沙滩。

我是一个不怎么外向的人，但不知为何我会跟顾程一见如故，甚至挂掉了上司的电话，我不好意思地冲他吐吐舌头。

“玖小姐，是不是该回公司了？”他明知故问。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睁大眼睛问他。

“桌牌上都写了嘛！”他白了我一眼。

“噢，不要紧，我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我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想多跟他处一会儿，但是为了这仿若偷来的几分钟，我倒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比如我通宵赶出来的会议报告以及检查报告，我的上司是一个做事严明、不怎么近人情的人。

2

我对顾程的感觉很好，并且自信地觉得，他对我也有同样的好感，不然他不会陪我走那么多路，聊那么多闲话。

办公桌的便签上，我悄悄地写下了他的名字，并且在他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是的，我们可以尝试发展一下。但后面的故事情节跟我想的有所偏差，比如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就做了巫山楚雨之事。

早上我在他的床上醒来，他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对我负责。”

我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胸傻愣在原处。

脑海里一点点想起的是昨天晚上令人羞耻的对话，确实是我揪着他的领口问他：“要不要从了我？”

都说那些平日里规矩生活的人最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我替这句话做了很好的印证，喝了点小酒便完全激发出了内心深处野性的一面。于是我弱弱地问他：“怎么负责啊？”

“比如跟我结个婚？”

“啊？”我大惊失色地坐起身来，心里想着：完了，被碰瓷了！但他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顾程起身穿衣服，我突然拉住他的手，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但随即又笑开来，“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他痞痞的样子让我彻底沦陷，“我，我想跟你在一起。”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悄无声息的目光里头含了一种意味不明的东西。

气氛安静的让我又不知不觉地回忆起昨晚的事情，但是除了一些破碎的片段，其余都是空白。

本来已经微微起身的顾程又重新坐到床上，嘴角上扬了一点，但是没有笑，他跟我说：“我对谈恋爱没有兴趣，只想结婚。”

我心头一跳，随即就像一只球掉到地上一样“怦怦怦”，然后渐渐地没了声音，世界安静得仿佛全都在等我的答案一样。

“好，我们结婚。”我表情如同视死如归的战士。

3

那天还没等我走到民政局腿就已经软了，我嗫嚅地说：“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

“你害怕了？”

“也不是，我们婚后相处不幸福怎么办？”

“我们床也上了，天也聊了，我觉得我们挺合拍挺和谐的。”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作为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过心动感觉的我，看着顾程的那张还算英俊的脸，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过一句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结！”就这样，我跟顾程勇敢地结婚了。

随后我们双方的家长见了面，姑妈和姑夫很喜欢顾程；而顾程的父母对我似乎也挺满意。

其实这才是我和顾程见面的第五次，但是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互相拌嘴，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就连顾程的母亲也发出感慨：“你们俩的关系还是这么深。”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是我也没有立即反驳，生怕被他的父母知道我们是闪婚。

推杯换盏间，双方家长聊的更嗨了，奇怪，姑妈和顾程的母亲仿佛上辈子认识一样，欢乐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着……

如果说我跟顾程第一次见面还能用温文尔雅这个词形容他的话，那婚后的他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言不发就喜欢高歌不说，还总是喜欢裸着身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喂，你穿上衣服好不好？”

“玖小姐，我在自己家里光着怎么了？”

“可是我是女生哎。”

“可是你也是我老婆啊！”

“顾程你神经病呀，烦死了！”我气呼呼地背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才神经呢！”他回给我。

“你不仅神经，你还蠢，还丑，还瞎！”我这个从来都不骂人的人，在顾程面前每天都无所不用其极了。

结果他大笑起来，“对对对，我瞎，所以看上你了！”

“顾程！”我突然也被我自己漏洞百出的说辞逗笑了，真的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跟一个人，让拌嘴成为我们日常生活。

4

转眼间，我和顾程结婚都快一年了，都说闪婚不靠谱，但是我们却有了对这个说法很好的反驳。

过几天就是我跟顾程的结婚纪念日，我想好好准备惊喜给他，我将很多小纸条和小礼物，都藏在了家中的不同位置，他会循着我埋下的线索，一点点找到我给他的那个大惊喜。

我为自己想出这样的法子洋洋得意，但是那个兴奋劲还没过去，我就已然被泼了冷水，如果早知道我会发现这个令人心痛的秘密，我宁愿从未给顾程准备过礼物，这样我就可以装作一切都不知道。

书房里的书橱下面是一些带门的柜子，其中有一个放着顾程的一些公司文件，我从来都不打开，但为了给他藏礼物，我心血来潮地将其打开了。

柜子的左边放着文件，但是右边却放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盒子，看起来倒像是女人的首饰盒，我不知道为什么顾程会有这样的东西，因为心里好奇，所以就将它打开了。

没想到里面放的全是照片，而且都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如果只是同学，又为什么会有她这么多照片，有她吃饭的，睡觉的，玩耍的？

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险些拿不住这些照片，眼睛也渐渐地模糊，而且我越端详越发现了我和这个女人的相像，感觉我就是变瘦了的她。

我不知道我在原地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些照片来来回回翻看了多少遍，只知道顾程回来的时候我毫无察觉。

“玖小姐，玖小姐？”他一声声地叫我，也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到卧室，然后又找到了书房来，“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前一秒顾程还在镇定自若地跟我讲话，但是下一秒，他也惊住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翻找出这些照片。

他怔怔地蹲在我面前看着这些照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我跟他先开了口，“你为什么会有跟她这么多照片？”我很平静地问他，平静到听起来似乎有气无力。

我中间没有停顿地又继续说道：“你有这些照片没关系，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跟她这么像，为什么她脖子上戴着的这条项链我也有？”

我一连问了顾程很多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我，他只是将自己的目光从照片上转移到我的脸上，神情极为复杂地看着我。

“你是因为她才跟我在一起的对吗？你把我当作了她对不对？”这些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天我根本没喝多少酒，是你故意把我灌醉，故意跟我上床，故意跟我结婚，因为我是谁你根本不在乎，我只是她的替身是不是？”

“玖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他过来抱住我。

我手里拿着厚厚的照片一把推开顾程，照片在他胸前散落，而我环抱着自己将背部靠着书橱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跟顾程的婚姻草率、冲动，我也没有奢求他多么的爱我，但是他怎么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替身，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来爱。

5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窗外的噪音显得格外刺耳。我觉得自己的婚姻就是一个笑话，以爱为砖，顾程已经重要到我在自己心中建成了一道壁垒，从此我再也不想看其他男人一眼。我为了我们的婚姻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到头来，我不过是别人的影子。一种自卑而又悲愤的情绪不可遏止地从我的心头涌现出来。

顾程向前来，半跪在我的面前，我似乎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好像做好了随时再被我推开的准备，他用一种极其温和的语气试探性地对我说：“玖儿，你好些了吗？我们坐下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客厅内，我们面对面地坐着，精神紧绷如拉满了的弓弦。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把真相告诉我。

气氛已经不同之前那般，但我仍然控制不了自己，开始机械地掉眼泪。

顾程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得不从我的对面坐到了我的身边，捧起我的脸，一点点将我的眼泪擦去。

“玖儿，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你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照片上那个人那么像你吗？因为那个人就是你啊。”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顾程，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是当事人，又怎么此刻在这里无理取闹？

“你十岁那年，我十一岁，我们成了邻居又成了同学，你的爷爷是大学校长，妈妈是中学老师，所以你的家教很严。但是你却很叛逆，常常不服管教，还偶尔逃课。

我为了弄清你逃课的原因，就陪着你一起逃课。后来我们一起上下学，那时候我就称呼你玖小姐，互相吵架拌嘴，成了我们日常的生活方式。但我也只是对你这个样子，对别人仍旧彬彬有礼，不发一言。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现在回头想想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我们高中毕业开始谈恋爱，感情非常好，大学毕业准备结婚……”说到这的时候，顾程突然哽咽了。

我揪着心看着他。

“那天我们都说好拿着户口本到民政局领证了，但就是那个时候出事了。那天你弟弟的录取通知书出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说要去弟弟的大学看看，没想到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无一人生还。你得知了消息之后受了很大的打击，得了很重的抑郁症，每天都在寻死，后来把你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但你失忆了，也像换了一个人。”

顾程说这些的时候，我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他的手被我捏得红肿一片，直到我的手没了力气，然后放开他。

“以前的你大大咧咧得像个男孩子，不像现在这么温柔，所以我现在有时候会故意惹急你，因为有活力有生机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6

故事到这里已经全部讲完了，就像一篇文章，每一个句点都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见到顾程的时候会觉得一见如故，为什么他刚跟我认识没多久就执意跟我结婚，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家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

“不知道，这个谁都说不准。”

“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病房里，关于我是谁、我的身世、我的经历都是一个医生告诉我的。他说我是一名孤儿，被姑夫、姑妈带大，刚刚大学毕业，我没有任何反驳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到了现实生活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我家人离世的事情。”

“对，大家都知道你的事情，所以我们说好的，不要告诉你，其实失忆是你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关于什么时候你能想起一切，我想大概是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吧。”

哭了一整个下午，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自己被自己所想象的吓到，但是当真相揭开，顾程对我说的这些是我完全没能想到的。

其实当顾程跟我说起那些的时候，我除了感觉到震惊没有一点感同身受，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有多爱我。

听说每个人的一生里都会有很多旁人无法知晓的秘密，也没有人能够猜到生命中接下来到底会遇到什么，拥有什么，失去什么。但是最庆幸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你。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走，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的当天告诉他我怀孕的消息，这也是我为他准备的大惊喜。

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恢复记忆，而恢复记忆的那种痛，那种未知，大概就像走在埋有炸弹的森林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但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再因为死去的人而惩罚活着的人，我相信这也是我的家人所不愿意看到的。他们此刻正在天上看着我，他们已经化成风，化成雨，化成云默默地守护着我，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顺利地又遇到顾程，并且又爱上了他？

第二天，顾程给双方的家长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我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姑妈和婆婆都说该来的早晚会来，早知道也好，并让顾程请假好好陪陪我。

7

“我什么时候瘦下来的啊？”现在的我很爱问顾程以前的事情，记忆不完全，但是会有隐隐约约的影。

“在你生病以后，经常不吃不喝，肠胃都紊乱了。”

“那你喜欢胖的我还是瘦的我啊？”

“胖的。”顾程不假思索。

“啊？”

“把你喂得像猪一样，就没人跟我抢了。”

“听你这意思，我当初很抢手啊？你看你都有阴影了。”

顾程微微一笑，“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之后，顾程知道我怀孕了，他居然非常得瑟地说：“嗯，我的腰终于可以歇歇了！”

这天，顾程带我回了父母家，他已经提前告诉爸妈我怀孕的事情，两位老人做了一桌子的饭菜，都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顾程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我小声地跟他抗议，“会长肉的。”

“长喽，难不成你还想瘦成一道闪电去勾搭其他男人。”

爸妈看着斗嘴的我们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我意识到场合不对，立马收了口，但是欢乐轻松的气氛在餐厅一直蔓延。

古朴典雅的家里像极了爸妈两人的性格，那晚我们在家里住下，跟顾程睡在他小时的卧室里，写字台上有一张合照，是他跟一个女生，大概十几岁的样子。

顾程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瘦，他的胳膊搭在那个女生的肩膀上，女生笑得一脸开怀。这回我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我。

但我还是酸酸地问他：“这是谁呀？”

他很配合地回答我：“一个同学。”

“关系不一般啊，现在还留着？”

“对啊，关系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

“你猜喽！”

我们依然乐此不疲地相互拌嘴，就像以前那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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