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杺……”
姗姗来迟,万小夕只看见整座庙宇之中,横尸过眼如同汉江千帆。
血珠,弥漫,像不染天边不罢休。
小夕道:“我来时,看见押狩大哥了……”
杺薄唇,似三味线震。
“他是要走吗?”
她,萌生一种被欺之感。
誓言,誓言……
浪人口里仅是狗屎。
小夕一再重复口中语,可杺的耳畔与其隔绝着。
不,不,我不想听。
“我不想知道那个人……”
杺迈开步履,走向那躺地不起人。
晓得他,是那戏侮楼里面,骗他们来的马倌。
涌泉一般,鲜血汩汩流自大腿伤口。
那人独眼,微睁。望眼前少女,喘息着,却不像那丧家之犬。
“救他。”
杺逐字说道,气丝凝然。
小夕从后赶至,听杺语气非同往日。忙不迭把怀中席绢捆绑在伤肢处,捆紧了。小夕短促之下将断刃从那人大腿之上抽出。
血色珠花曼舞,染了杺的裙摆。
这在浪人一生之中,算是最寻常风景了吧。
押狩手起刀落,迅雷不及鸦影,来自阴间的鬼。
“我本以为,他是好人。
“只是受了世俗偏见。”
杺说,白额洇出满头汗。
小夕触了她冰凉的脸。
“浪人,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吧。”
独眼人此时哽咽一声,再度咳血。
杺站起,以森女之态势——
“我救了你,你有恩于我。”
“狗屎。”他啐了一口。
“你不得对我无礼,否则你早是个死人了。”
“可无论,那押狩如何杀人,到底要让你魂飞胆破,你不会杀生的,更不会容忍他杀生。我知道你与其之约——从这片土地上的最北行至最南,无理得——那浪人没这能耐。”
“放肆,你个贼人胡言乱语。”
杺旋身离去。
他苟延残喘:“你便留我在此等死吧。幸运些,那浪人会等你走后再来杀我。不过,我猜他是没兴趣了。”
“我们会把你移交官府查办,押狩大哥不会再找你。”小夕言道,可谓正义。
山巅斜阳已落,绿林后焕州城繁花似锦。
杺和小夕回到万老药铺家中,二女瘫倒在闺房之内。
小夕打了水,让杺先去入浴。
一面又跟爹爹讲明了原委,万老爹虽有万千般野话要脱口,可见了女儿衣裙上不知何处溅来的血,怜悯登上心尖。只能拍着她的脑袋,乖乖,乖乖。
那浪人是要离开了。
万掌柜心想,心中不知是何念想。
并吩咐了伙计,速去官府擂鼓报案。
杺在浴着热汤。
水面上漂浮紫色玫瑰小瓣,数朵。
她信手一一拈来。
于轻柔曼舞间,她怀念此前高山氏族·北境雪国之中,九嶬呷,蛮罗河畔。那里有野菊与茴香,四色麋鹿与吹雪之鹰。
天地之间,唯森永恒。
她渐入冥想之态。
水面波平止静。
天榕巨樟,此刻透过头顶,自命门流向经脉四通八达。
玫瑰飘起,旋绕。
亿万纤尘中亿万灵通,百转千回不变的森林神之语。
静。
濯去今日污垢,忘却凡尘之忧。
——啊哈——
浪人之刀开鞘,鬼泣,仙诛。
劈开活人,劈开头颅,劈开脑干,劈开血丝。
劈开灵魂!
劈开一切之一切!
那刀刃如白昼、刀背是漆黑如夜。
森女拿手护住,却好似被锐利丝线给轻易割开布帛,分解了。
杺再度回到现实,此时眼前谁也不见。
只见得,周围墙襞上,花瓣嵌入其中,而浴汤溢出大半。
气喘吁吁。
她捂住嘴,不让胃袋里污秽倒囊而出。
那模样——
押狩舔舐嘴角血脂,亦如一头来自荒蛮的野狼。
让她疯了。
浪人。
押狩,背靠树枝,面朝黑夜满星与月。
愁月。
他脚下晃荡不止,黑色中野熊正扒着树干。
你让我烦躁。
押狩收起身子,自由落下十三丈之空。劈身一掌,拍得野熊脑瓜子炸裂开来,来不及呜咽就魂归西天。
因与千雪姬翻云覆雨之欢而罹患之寒症,让他即刻茹毛饮血起来。
他享受开颅弑血。
然,他本可不管不顾那森女的出现,罔顾她的自杀之举,先斩杀那索命之人。况且,森女一族珍重生灵之重,怎会拿自己性命来开儿戏。
不,他转念一想。
那乳臭未干的孩子,什么蠢事都干的出来。
“如果没有我的守护,她肯定要死的。”
他说给死熊听,他拽起狗熊半个脑袋摇晃,愣是像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她就要直接被戏侮楼那歹人给非礼了。”
死熊愈发猛然点头。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来拿我生气。真是见鬼!”
死熊要把自己的头给晃断去了,押狩霎时满意。
他掰下熊的獠牙,给它皮毛刃去,裁下一件熊皮披风披上。尔后,跳上十三丈高的树梢。
望月,反正也是睡不着的人。
明日,待东方旭日一现,就出发。
去收尸。
一夜太慢,安思徐快。
他被情伤了。
迟钝如他,这才意识到。
有一个人,他如此思念。
光曜初晓,他便飞身而下。
回到昨日他发现的农宿,在这里被恐吓地不得了的樵柴夫妇,早早把鞍马备好,恭送了押狩快马离去。
不断驰骋,沿来时之路。
他永记得。
以为了在经年之后,护送完森女至南境而归期时,就可以来到驿站,装作偶然遇到,然后不在意的离去。
此生,唯一愿望。
如此薄愿,上苍都不愿许配一次。
他真真切切是遭人厌恶,遭天谴罚,而他姑且也接受,却还在自欺欺人地忍受。要是他能逆天,必然要尽了全身筋骨去杀他天兵天将个片甲不留。
道途竹林柏树,樟子油松,一片绿油。
幽美至,至他当年,当年送她。
送她那青翠树文玉珏。
好久好久。
时间沧桑了容颜与激情。
念她的花容月貌,念她的沉鱼落雁。想她的依依不舍,想她的独当一面。
却恨她的不辞而别。
在晌午,他到了。
酒香醇醪还悠悠,依稀山音还萦绕。
驿站庭前站了两只红眼小雀。
他看见,那里很干净。
胖墩在一隅横尸,身首异处。而徐娘,她美的很依旧。
她美的很依旧。
腹中留下的血,为她圈下她的今生句点。
浪人难再诉说些什么。
好在,没伤着你的脸。
虽然没了血色,虽然蚊蝇驱散不去。
但,当年京都花魁,此刻还是你的头衔。
押狩去堂里拿了老坛,自斟,然后洒在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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