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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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据瞭望哨来报，大师兄殷燃围攻的人马到了山下，这个山顶的庄子明日是最后期限了。从前山突围必然是九死一生，后山是千仞崖壁，仅有一条被荒草掩盖的羊肠小路，趁暗夜一辆窄车走两三个人是极限。

此时山庄的望日亭内，顾音和贴身侍卫寒冰，两个人对峙已经半柱香的时间了，谁也说服不了说。

夕阳西下，这个亭子观景本该是最妙的所在，从前方山峰交错的隘口望出去，漫天碧霞的掩映下一轮红日西沉，将整个山峰都渲染出层层叠叠的光影，美轮美奂。

但今天，没有人有心情欣赏日落。

顾音一身淡灰色的绸缎大氅，虽在绝境，却依旧是温润和暖的气质，不着丝毫慌乱，只有眼神，是那般恳求和急切。他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侍卫，等待他一个答复。寒冰人如其名，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深蓝色夜行装和软皮轻甲勾勒出颀长健硕的身形。他一直低着头，一双剑眉微蹙，不想看顾音。

顾音安排好了，让寒冰带姐姐寒霜趁夜色从后山小道离开，他自己还有重要的一封信必须要亲手交到他的师父——洛昉手中。他必须冒险突围，必须是他去送信才稳妥，这个信比他顾音的性命都重要。寒冰从来都听顾音的，只是这一次，这一次说服他太难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顶不住顾音持久的注视，寒冰轻叹了一声，无奈的抬头望向顾音：“好，我都答应你。”

（一）

我是顾音，祁王洛昉的二弟子。

祁国军武立国，因祁族血脉与别族不同，善习武，可御气制敌，数百年来都是华夏大地人所尽知军武之师。我师父祁王洛昉更是数代不曾见的武学奇才，统领祁族，被奉为“战神”。

我和师兄殷燃都是师父带大的，成年后云游四方，我们二人因理念不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知道，肯定是那封信出了问题，师兄在我身边安排暗桩应该已经很久了。估计是要寄给师父的信被他的人截了去，他肯定不能容许我的想法动摇师父的决心，便有了今日的围山。我并不害怕，我手里还有誊抄的另外一封，我定会拼尽全力亲手交给师父。论武力，拼死一搏，也未见的谁能赢。

但我悔啊，我后悔为何没有早一点安排寒冰离开我。他伴我身边作为侍卫已经是第10个年头了，看着他从小时候弱不禁风的孩子长成祁国第一侍卫，中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汗我最清楚。他练功从不喊累不喊疼，就算弄伤了也是什么都不说起身接着练。

一年年时光飞逝，慢慢的，他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的心思。

不知从何时开始，无论在哪种场合，我总能在身旁找到寒冰追随的眼光，清冷却无比专注。怕我看到又总不忍挪开，带着一丝羞赧。我怎会察觉不到他时时的关心，我的一应生活物件没有人比他更细心，我的腕扣我的袖箭每一样他都费心打理。少年的心思我不忍心说破，想来当时还是有些托大，总觉得等他长大了以后，我和他姐姐商量，给他说门亲事，自然就好了。

但是，那次他受伤，一切都变了。我们遇到了流窜的一支北苍强匪，对方数百人，我们只有10多人。那一战，他为护我受了重伤，我俩打散了，他浑身是血。但没找到我之前，坚决不接受医治。我赶过去的时候身上铠甲沾了敌人的血，他以为是我的，一瞬间急红了眼，拉着我检查，得知不是我的伤才昏迷了过去。

好几个深夜，我去他屋外悄悄探望，看到他疼的发抖，忍不住微微呻吟。寒冰是一个那么能忍耐的人啊！可每个白天，看见我，他都装作一脸轻松，挤出一丝笑，说：“我没事，都不怎么疼了，很快就好了。”那一次，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痛，我甚至恨不得替他承担每一分伤痛。我知道，他的亲事我是说不成了。

我如果能够在寄出那封信之前就找个理由把他和他姐姐送走该多好，但当时我真的不舍得。几次犹豫都下不了决心，真的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将自己暴揍一顿，清醒一下！当时还想过，要不要告诉他我的……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愁了，以后估计也很难有机会了。

顾音啊顾音，你自诩能窥探人心，看看你多么可笑，寒冰你都护不住！

今天在望日亭，他故意不答应我不看我。我一遍遍用眼光描摹他的样子，希望能够多看几眼，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面。寒冰长了一双乌黑挺拔的剑眉，在俊朗英气的脸上格外精神，他不爱笑，性子清冷，但却揣着一颗炽热滚烫的忠勇之心。

这一次，由不得你了，我一定要你好好活着。

（二）

我是寒霜，寒冰的姐姐。

太阳马上落山了，我心里越来越忐忑。顾将军和弟弟还在望日亭没有回来，给弟弟煲的鸡汤已经在炭火上煨着，贴身香囊里备好的迷香草早就研磨成细末。

我的手在抖，心跳越来越快。

昨天顾王爷找到我，说他知道这次殷将军一定是动了杀心，他明天会说服寒冰带我从后山小道走。不管寒冰表面上是否答应他，一定要确保寒冰离开。他给我带来了最上好的迷香草，让我研磨成细末放到鸡汤里，这个药不伤身不伤气，只会让人手脚发软，他会在天亮之前在后山小道处送我们。

我们家在祁谷是猎户，我10岁的时候爹娘进山打猎碰到了山崩，不幸遇难了。从此，我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生计，我10岁便拿起猎刀带着寒冰进山了。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一只饥肠辘辘的黑熊，如果不是当时15岁的少年顾音拼死相救，我们姐弟俩早就葬身熊腹了。顾将军对我们姐弟有救命之恩，就算是以命相换，也不该有二话的。

所以我昨天一听坚决不同意！

顾王爷突然红了眼睛，他握住我的手，恳求我：“寒霜，就算我求你，我怎么能让寒冰出事。”我感觉得到，他的手在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音，他一直是沉着镇定的，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一个人啊。我突然间懂了，原来弟弟对顾将军的仰慕并不是一厢情愿的。

我试探地看向他，他红着眼睛冲我微微点了点头，说：“你答应我，带寒冰走，就是报了我的救命之恩。你听我的，山下是我的师兄，我要去找的是我们的师父，这件事只能是我自己去。”

对着他，我真地说不出一个“不”字了，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三）

第二天凌晨，天边地平线刚刚露出几缕鱼肚白，清冷的夜空依然是漫天的星星。后山小道的入口，一辆可以被荒草淹没的窄车旁边，我紧了紧袖口的银刃和香包，静静等待着。

对，我是寒冰。我在等来送行的顾音。

前天，我知道顾将军来找过姐姐；昨天望日亭答应他也是我的计划之一。昨晚，姐姐端鸡汤给我的手微微在颤我怎么会看不到！趁她不注意，我换了碗，等她睡熟了，我把她放进了身边的窄车。我也早就安排好了最信任的车夫。

我对顾音的心思我想姐姐早就看出来了，但我早就决定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只是，我寒冰一生的愿望就是护他周全。

小的时候我比其他祁族孩子要孱弱，但顾音哥哥从来不因此看不起我。每次我被人欺负，他都会摸摸我的头安慰我，“我们祁族虽然身负武力，但不是谁拳头硬谁就厉害，那不是成了野兽了，我们要先学会做个好人，要能保护身边的人。”

我没日没夜的练武，我要保护姐姐，更要保护好顾音。我不怕疼不怕苦，更不怕死，我就怕我护不住他。

每个人都说殷燃才是战神祁王的亲传弟子，只有我知道，顾音并不输他一分一毫。但顾将军从不在武力上逞英雄，他一直想给我们祁族找一条更光明的大道，不希望我们族人生下来就面对一生征战的命运。

我想，他写给祁王的那封信里应该已经找到了这样的道路吧，所以我既要护住他，也要帮他传信。

哦，他来了。顾音一看到我就站住了，他瞥了眼车里，没有说话，就那样定定地望着我。天色还是灰暗的，我们离了有3、4米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顾音哥哥，我帮你去送信，你和姐姐走。” 他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我轻轻笑了。从袖口拿出一截银刃，对准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顾将军，你不答应我，我就把你救我的一身血肉一点点还给你。”

我银刃一挥，半截小指飞了出去。钻心的痛涌上来，我屏息忍着，没有闭眼。动刀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不顾一切冲我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捂住我流血的手，还未近身就运了十分的功力抢下了我手里的银刃。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在他跑到我身前的一瞬间，我迅速打开袖口的香包洒向顾音。这香包里是神农谷最好的迷魂香，只需一息，便再无处逃。

他闻到了，惊愕的抬起头，对望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的脸，顾音哭了。

后记

很多年后，洛昉对顾音的徒弟们讲当年的故事，他们也是祁族的新族长了，“当年，顾音的贴身侍卫寒冰身中数刀，冒死奔赴千里将顾音的死讯告知于我，把这封信送到了我手中……”

我记得那天我将信交到祁王手中后就感到天旋地转，仰面摔下去的时候我抬头望向天空，看到了一只你最爱的隼在展翅飞翔。

“顾音哥哥，我做到了。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