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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听说,人在弥留之际,脑海里会像放电影一样,想起自己一辈子所经历的事。
当刘元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需要借助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时,她脑海里没有放电影,记忆正在一点一点的衰退,她能想起的只是一些片段,当病情越来越重时,她能记得的画面越来越少,就像被处理了消音的磁带,想起一段卡一段,没有整片的记忆。
女儿随了她的姓,叫刘圈。
刘圈在身边照顾,保持着两天为她擦拭一遍身体,换一套完全干净的衣服的习惯。即使在入院超过1年后,刘圈还是继续保持着这样的习惯,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刘元算是幸运的,刘圈为了照顾她,干脆辞掉工作,直接住在医院照顾她,这是作为母女一场,刘圈给最爱的母亲留下的最后的体面。
刘元感受到自己的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的一年里,她能够感受的到自己的一寸一寸皮肤下,癌细胞在疯长,从原先用手要按住皮肤才能感受到肿瘤在皮肤下暗潮涌动,到在皮肤上冒出了尖儿,最后在皮肤上长成了一大块。
因为长期治疗,身体已经瘦到皮包骨。
癌,除了抹杀了刘元的身体外,还抹杀了她的回忆,甚至照顾她的女儿。
2.
刘元偶尔也会清醒的,清醒时会特别轻松的,像跟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跟女儿聊聊天。
“哎,姑娘,你是哪儿人呀?”
次数多了,刘圈会配合她,一次一次的回答她的问题:“阿姨,我是湖南人呀,你呢?”
“我也是湖南人,我们是老乡呢。”说完特别天真的拉起老乡的手。
“我本来不是湖南人,我男朋友是湖南人,我跟他一起回的湖南,就成了湖南人了。”说话时,脸上还会露出腼腆的笑,像是一个正在恋爱中的小女人。
刘元的样子,像是一个70多岁的驱壳下,20岁神态的女孩,谈起自己的男朋友时呈现出来满脸的幸福和娇羞,还会时不时的把男朋友叫成“老公”或者“他”。
“他跟我说,他跟他家里人交代清楚,我们就湖南结婚!”
“我老公可好了,知道我喜欢吃红薯,就在冬天给我买上红薯,把它揣在怀里暖着,然后拿给我吃。”
“我老公是我的小学同学......”
刘圈对于自己父母的感情史所知甚少,但是知道父亲是广西人,在湖南遇见了母亲,最后为爱定居在湖南,所以自己是在湖南出生、长大的纯湖南人。所以第一次听到母亲呈现出这样一面时,刘圈感受疑惑,甚至在回家时,还打开了母亲一直收藏的日记本来找答案,也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
刘圈后来咨询医生才知道,母亲的记忆随着癌细胞在消失,现在能记得的片段一定是对于她很重要的事情。
3.
“什么重要的事能重过自己和父亲呢?”这个疑惑在刘圈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是母亲的状态断断续续,醒着的时候,会讲一讲她和“老公”的故事,大部分是昏睡的。
刘圈当然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研究那个“老公”是谁,因为医生再一次给她下了病危通知书了,医生紧绷着的脸,和病危通知书,宣告着在病床上的人没有多少日子了,要为她的身后事准备了。
刘圈的难过和不舍已经在这治疗的一年里,慢慢磨灭了,有时听着在昏睡中的母亲痛的呻吟,甚至会有想要把她的氧气管拔掉,让她更加安宁的离开,但是她不能,所以当医生最后给她下通牒时,她是安静的。
她去看望了已经去世了10年的父亲,父亲的墓碑上写着一生所爱,这是母亲对父亲爱的表达,即使在相对含蓄的年代,仍然通过这样外露的表达彼此之间的感情,这是少有的。
父亲所埋葬的地方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墓地,周边环绕着树,偶尔还能在夏天的午后听到蝉叫,所以在医生下了最后一个病危通知后,刘圈联系了墓地的工作人员,想要安排母亲和父亲合葬。
这应该是他们的心愿,父母是如此的恩爱,死后一定愿意在一起,互相陪伴。所以,刘圈麻利的看好在梧桐树下的双位置的墓地,在看定后,安排签约,交定金,最后回到医院。
4.
回医院后,刘圈给母亲再次擦拭了身体,在给母亲擦拭身体时,她转身时碰到了显示器,刘圈看着眼前这位需要依靠外力才能呼吸,才懂动弹,她最亲的人即将离开她。
显示器上的线上下跳动,这在别人眼中是一条线,但是对于刘圈来说,那是唯一与母亲链接的线,只有跳动的时候,她跟母亲才在一起,停了意味着她将永远的失去了她。
此时的刘圈好像才意识到母亲要离开,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不禁哭了出来,她拿起母亲的手,仔细的擦拭着母亲的胳膊,眼泪掉在母亲的皮肤上,在一遍一遍擦拭时,泪水又消失在皮肤里。
她重新洗了毛巾,给母亲擦拭脸庞,鼻子和嘴里还插着管,她只能为母亲擦拭脸庞和额头,有的时候生活就是很无奈,活着和死去都不随人意愿,只能任凭命运的操纵,刘圈在给母亲脸庞时这样想。
在给母亲擦拭眼睛时,母亲的眼泪从眼角流出,眼泪滴在刘圈擦拭脸颊的手上,嘴微微的张开,像是要表达一些什么,嘴里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然后,显示器上所有跳动的线,慢慢呈一条直线了。任凭医生怎么抢救,那条线再也没有跳动过。
5.
母亲下葬的那天,天空下着雨,父亲和母亲的墓地正好被梧桐树挡住,雨水完全没有渗进去,但是雨让送别母亲的朋友们心情更压抑了。
母亲的朋友们,都是彼此认识50年之久的,跟亲人更亲,有两个阿姨在母亲的墓碑前哭晕过去。或许在感慨时间的飞逝,或许也在感慨生命的脆弱,所以外面下着雨,树下哭成一场“大雨”,刘圈只能看着,默默的跟母亲说走好。
在送走母亲后,刘圈收拾家,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维持在母亲没有生病时的样子,两面墙上都挂着照片,平时没留意看,在收拾时才好好看看。
照片墙像是母亲的人生回忆录,有母亲10岁稚嫩的照片,上学的照片,结婚的照片,自己出生的照片,父母的结婚照,然后后面大部分就是过生日时一家人的合照。
“为什么父母的结婚照是在自己出生后才有的呢?”这个现象和母亲在医院时的反应一样,让刘圈困惑,但是找遍家里所有的东西,并没有解答刘圈心中的疑问。
这个疑惑不再有人能够回答,它伴随母亲一起埋葬在土地里,化成彼此在生命中的一抹笑和片刻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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