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纯平恋爱三年已久,但实际上我却从未触碰过他。我们日常最爱的活动是,一起视频着吃饭,视频着跑步,以及视频同步看电影。无非是些情侣之间所做的稀松平常事情。
父母常常告诫我,千万不要和正在恋爱的对象见面或甚至有肢体接触。如今的世界人人都对亲密关系极度谨慎。如果确认结婚,并经过详细的病毒检查之后,认为对方与自己发生感染的几率在5%以下,才可以向政府申请结婚。在父母结婚的时代,通过率仍有10%,他们正是其中的幸运儿。但如今通过率也是越来越低了,为了保全人类集体能够得以繁衍生息,婚姻变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毕竟那是最有可能导致大规模疾病爆发的活动。
我对父母的教诲深信不易。但最近在历史课上学到,在70多年前,人们是可以进行面对面的交流的,简直是难以想象。甚至连孩子,也是透过男女间的身体接触而诞生。不像我们利用机器将自己身体的细胞取出,在送去机器中结合诞生新生儿。那时候,上课的方式也是不同的,不会像我们这样便利,用网络同步上课,而是要花大量的时间将自己移动到一个封闭的环境中,老师和学生对着互相喊话,真是太奇怪又没有效率了。
这些课上教授的知识让我感到困惑,甚至也会好奇出生在“洁净”时代之前的人如何生活。“洁净”开始于2040年,如今已踏入了新纪元的50周年。在2038年时,由于X公司动物实验失误导致的细菌爆发,迅速传播至整个地球,导致大量人口从这世界消亡。在最终透过政府部门的研发努力,抵抗这细菌的抗生素得以发明,最终控制住了细菌蔓延的局势。自此之后,人们无法自由行动,出门时要戴上厚厚的消毒防护罩,否则就会面临皮肤被侵蚀的危险。有了这种半透明的防护罩,有时面对面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根本无法一见钟情的邂逅,因此大家也逐渐开始热衷于网络情缘,进行安全而足以排解寂寞的爱情。
然而,总会有在室内脱下面罩的时候。这时,只要保证屋内的“洁净”系统正常运转,就不会有患病的危险(“洁净”系统是一种用来净化室内空气的消毒装置)。“洁净”系统的造价分为各种级别,穷人当然只能使用最低的政府配发装置。而生活在中产之家的我,多亏了养父母的努力,有足够的资金可以住的起具有较高水平清洁装置的公寓。我十分感激所拥有的这一切。
我从未去探访过那些洁净装置水平较低的房屋,但听说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期居住,会导致自己的身体产生一些变异。皮肤会变成其他颜色或是开始与身体剥离。如果真的被检测出具有变异可能的基因,这样的人将不再具有利用高级机器来养育后代的权力,而是只能自行用原始的方式来延续后代。即使政府并不鼓励他们生育,毕竟不知道有多少毒素会传递去下一代,而他们中的很多,仍然会固执己见,寻找同样可能有身体问题的配偶进行原始的生育,在被“洁净”时代抛弃的荒原中自生自灭。
在父母严厉的叮嘱下,我不被允许去任何不洁净大楼居住,然而对面与我正在视频的纯平,却恰恰是生于这样的环境之中。因为常年居住在一个半暴露的环境,只能使用政府最低配置的“洁净”装置。身体已经产生了变异,手臂发出淡淡的蓝色。如果被父母知道我与这样的男生约会,一定会切断我除了用来学习和与父母联络之外的所有网路。
然而也正是他发蓝的手臂,吸引着我想要向他靠近。那蓝色象征着叛逆和自由。一旦开始变异之后,人们反而会更加无所畏惧与空气中的病毒,而开始自由的接触彼此。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是羡慕着他们的生活,然而自己却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没有勇气去面临危险,只有在我的个人平台上写下这段日记来抒发,并且安慰自己,其实只是因为生活得太幸福,而贪心得想要尝试更多的可能性罢了。
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想要约他见上一面。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他本不想与我直接相见,然而我仍然坚持。于是我们相约周日下午两点在本市著名的玫瑰园见面,并且约定在防护服上画蓝色的玫瑰作为暗号。
“你是…小纯吗?”他怯生生地问起,明亮的眸子如视频中一样清澈。
“对。你一定是纯平吧。”我也有些紧张地问到。
他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传染到我,因此我也无法亲眼看见他特有的蓝色手臂,只能透过蓝色的玫瑰和彼此的眼神来确认对方。
“这是我第一次来呢。原来玫瑰是这样漂亮的。”他露出孩子般的傻笑。
十年前,本市重新培育出健康的玫瑰的消息曾经轰动一时。政府花重金建造出这个温室玫瑰园。即使收取价格不菲的门票,也是门庭若市。当时,有乐观的评论家认为我们即将迎来一个生物复原的时期,也就是大自然在“洁净”时代发生自愈,人类重现恢复免疫空气细菌能力的时期。然而这个时期迟迟没有出现,玫瑰园也成了近几十年来最大的生物恢复性突破。
因为票价昂贵,于是我提出付此次游玩的费用。纯平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也没有能力拒绝我的邀约。而即使是约会,我们没法触碰彼此,也没法一起共进午餐。他给我画了一幅蓝色的油画玫瑰,上传到我们的共享网络,算是对我的礼物回馈。
一来二往,我们之间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多。虽然知道彼此没办法有拥有未来,但我们选择珍惜现在。即使一起在湖边散步,也是不小的乐趣(不知还能不能称之为“湖”,毕竟湖水干涸,只剩下干枯的杂草)。纯平防护服因为售价便宜,没有自带冷气系统,在炎热的夏天会十分闷热,让总邀约的我有些愧疚,同时,又害怕总有一天,他会因坚持不住,而选择和我分手。
然而终于这天还是来了。
在一次相约看户外电影的日子里(草坪上的公众放映,此类电影放映因为观众自带防护装置,因此成本较低)。纯平在散场时对我故作淡然地说出了那句:“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而他手中的电影票早已被揉得稀烂。
“我知道了。你要保重自己。”我遏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甚至没有问原因,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一周前,我发现自己与纯平的聊天记录被别人浏览过,想必是父母已经警告了纯平。我想起电影里的情节,民国时代出身贫寒的男主角为了贵族女主角的幸福,放弃了对她的执着,让她嫁给门当户对的男二,自己选择离开去投身医疗事业。也许这本来就是我们原本应该发生的轨迹,我们从未应该在一起。是时代让我麻木了吗?
一个月后,人们在湖边发现了纯平的尸体。他手臂上的蓝色已经蔓延到胸腔,但那颜色似乎与曾经的蓝不太一致。他手上握着的油画玫瑰,闪着奇异的蓝色光芒,那才是他本来的色彩。这些,都是我从每日新闻上看来,标题是《二等人类潜伏A市病发死亡》。
今天A市的存活人数是13,497,而我亲爱的纯平已经从这个数字里被减了去。而这天刚满20岁的我,因为纯平的死,下定了决心,不顾父母的反对,离开家门去了新的M市工作。这个城市污染的等级比我原先所在的城市要高出许多,但我并不害怕,因为纯平的家人在这里,因为纯平的蓝色玫瑰,茎蔓好像一个M。我想,这是他给我留下的信息。
五年后,我的孩子迎来了第一天上网络小学的日子。他健康无比,却因为一块蓝色的胎记,被限制只能在二类城市居住。M市仍是我们最好和最聪明的选择。
我常常会想,纯平的死,真的是因为病发吗?我至今仍有所怀疑,如若着蓝色如纯平家人所说,是普通的色彩差异,并不带有细菌病变,那纯平死前蔓延的蓝色又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改变了他身体的颜色,然后谋杀了他?我怀疑的起因是,纯平曾说过自己最爱的地方是机场,如果要死,也希望是在机场。我曾嘲笑过他的口不择言,但也许,这是他给我的最好证据,也许,也许是我的父母杀了他。毕竟我的父母曾提过最讨厌的地区就是湖水区,以及说过如果我和低等人类交往,就杀掉他之类的话。
我不禁沉思,想念着纯平,我们的生物复原时代真的会到来吗。但这都与我无关了,我已经是M市的二等人类。大复原的景象,恐怕也只是为一等人类们而享受罢了。我会和我们的儿子在M市静静生活下去,与上天赐予的蓝色一起,感激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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