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翊王入宫的旨意方自大明宫出,翊王府便已得了消息,子书岚卿闻后连头都未点一回,只是捻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子,继续桌上与苏愿之的棋局。苏愿之正一筹莫展,对着一盘黑子大势已去的棋局,正发着愁,反正横竖她就没赢过,无论他有没有让着她。每次与子书岚卿对弈,她都格外的后悔童年时候没坚持和父亲学下棋来着,后来青龢教她,她也的确没认真听过。上辈子的那学校里面可有可无的什么围棋课不好好听折纸人儿玩也就罢了,这辈子一定会用到,为什么还不好好学?哎,苏愿之锤了自己的脑袋一记,大笨蛋不说,还蠢,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学,现在是……棋到用时恨没学。
上辈子下不过卫殊衍,这辈子下不过子书岚卿,这些人通通都是神一样的存在,都拥有神一般的脑子。靠!这老天!不公平啊啊啊……
早听得子书岚卿说,皇帝不可能困他太久,所以听到圣谕将下的风声时,子书岚卿平淡的眉都没动一下,只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是“退下吧”。这个这个,似乎每个皇帝,尤其是多疑的皇帝,好像都特害怕这种能拿捏他的性情冷暖的有威胁力的兄弟吧?苏愿之抬头,看着子书岚卿良久,啧啧,是不是因为太好看了,那个皇帝舍不得杀他?唉,英雄难过美男关啊。
苏愿之正慨叹着,心里头的小人儿正在捶胸顿足的叹着,却听见子书岚卿淡淡的声音:“专心下棋。”苏愿之轻咳两声,继续埋头苦想,两只手指头绞啊绞的,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还是……没什么起效。子书岚卿依旧不紧不慢的落着棋子,直到最后不得不狠心把黑子全全困死,苏愿之看着他笑着落下最后一子,绝望的“啊”了一声,捂住脸趴到桌面上。子书岚卿笑着起身,展了展衣裳,正好听闻圣上传谕到,随即便稳步去了前堂。
虽经查明,翊王与万寿节筵上皇太子中毒一事并无干系,但也无确凿证据可明翊王子书岚卿真的与之无关。而礼部尚书林蔚因事牵连被贬,子书岚卿并未为之求情,故而更令众人议论纷纷,指点子书岚卿无情无义,似是子书岚卿若求了情他们不会上谏言子书岚卿在朝中私结大臣一般,一派正义凛然的模样,仿佛别人是十恶不赦之人。子书岚卿轻笑,不予置评,苏愿之问他,他挑眉道:“反正横竖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如这种时候再不上谏弹劾弹劾说说别人的坏话的话,岂不是叫他们交不齐月课挨罚?”
月课,苏愿之觉着,这个月课当真是个脑残的东西,历史上有记载宋朝在允许御史“风闻弹人”的要求下,明令御史每月必须奏事一次,叫作“月课”。如上任后百日内无所纠弹,则罢黜作外官,或罚“辱台钱”。对于此,苏愿之上辈子小时候学的那厚厚的历史书上就有写,说这种规定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御史弹劾权的滥用。而苏愿之认为不仅如此,还使得皇帝越来越累,或许,呃,皇帝们都格外喜欢很累的生活?那那那为什么后来又会有什么内阁的设置,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苏愿之摇头感慨:“月课,这是你们哪个君王想出的这么智障的主意?”子书岚卿淡淡道:“我父皇。”“呃……”苏愿之汗颜。结果子书岚卿还不曾放过:“智障是什么?”“啊?啊,对,就是,就是夸他很聪明,智力很好。”“是吗?我却觉得,这些东西的设置实在无聊。”苏愿之得意的跳了起来:“哈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你刚刚不是说,你在夸他吗?”“我,我当然是在说他,说他不好,就是他是你爹,我不能当着人家儿子面说人家爹的不好啊。”
子书岚卿轻笑:“人家不都说天家无情吗?”“这,天家无情,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我听了说书人说,你是为了你娘,才不争最后那个皇位的。”子书岚卿低下眼帘,取盏,喝了一口茶,道:“有情有义的人,做不了君主。我这辈子在争皇位这件事上,就毁在有情有义。”“那你对你娘有情,对你爹难道就不吗?”子书岚卿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衣袍,道:“一个帝王术用过了头,竟想着让两个儿子彼此争斗以达到权力互相制衡的目的,使他自己不至于被儿子所控的人,对他有情有义,可不值得。”说罢便起身走进书房,苏愿之犹立于原地,细细品味着方才之言,却不消片刻又听见书房里子书岚卿道:“你还不进来?我要写字,缺个人磨墨。”
常言道“四月芳菲尽”,可是现下却依旧花树繁茂,花朵尽所能盛放至极,时不时又瓣瓣芬芳飘落,在空中旋转着,完成她化泥护花前的最后一次创造美丽的使命。皇宫园林亦是落英缤纷之景,只不同于那池塘水面上,那接壤着几乎铺出一方青绿土地的莲叶之间,已然伸出了娇嫩的浅粉色菡萏骨朵儿。
苏愿之闲来倚门,看着一园夏至之景,思及忽觉自己来到翊王府已两月光景,一季将逝,即是花落果结之时。
她还是想念的,即使没有值得挂念的亲人,却依旧有想念的人,她想念啊,想念在上辈子的那片讨人厌的土地上,她唯一的好朋友,她的老竹马,卫殊衍。她死了,他还有朋友,但是还有没有像她这么铁的朋友,她就不知道了。
还记得曾经,她和卫殊衍说过如果她不在的问题,卫殊衍往往会淡淡道:“你可不傻,不会自杀的,我很放心。”她说:“我当然知道我不会自杀,可是万一我得了什么抑郁症怎么弄?”“抑郁症?现在抑郁症早就可以根治了,怕什么?”“怕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想我得病跟我妈一样死掉呢,就是发现了有病,也肯定是放任不管的,甚至,大有想把我没病弄出病来的兆头。”卫殊衍笑着:“那可不行,我不同意,你死了,谁帮我挡情书?”“哈哈哈!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诶?对了,昨天那三封情书里头,有一篇文笔真的很好哎!”“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吗?”
她白他一眼:“是你先开的头好不好!不过这个问题,的确有意思啊。平日里我以为替你回信给她们然后观察每个人收到回信时候的表情就很好玩了,现在发现,看也很有意思,你跟她们,有着各种各样奇妙的第一次遇见。哎,你说你怎么这么优秀,几乎是大半个学校的女孩都喜欢你,怎么回事?”“那你不喜欢我吗?”“我才不喜欢你呢,木头桩子,没劲儿!”“我很好奇,她们收过你的回信之后怎的一个个面黑如包公,你到底给写了什么?”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声说:“哎呀,我真没写什么,就是,首先,”她眼神坚定面容严肃的看着卫殊衍,开始她的演出,一字一顿道:“卫殊衍,不喜欢你!我代表我的竹马给你们写回信。”卫殊衍笑着道:“你代表我,这一点就够她们气的了。”“是啊,我就说,我跟他是青梅竹马,我们两个没有任何情爱方面上的关系,但是呢就是可以帮他把关。像你嘛,就还是算了。还有厉害的呢!就直截了当跟我说,你不喜欢卫殊衍,就请你离开他,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就说,我是一个不畏流言的人,你们说我跟他有那啥也可以,我不介意的,反正跟这么优秀的人传绯闻,幸运的很!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男女大防呢,我不仅不会离开卫殊衍,我还偏偏要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看着我,对他没有情但是却可以天天跟他走在一起,比肩而立!”
卫殊衍笑的脸都抽搐了。
苏愿之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实在是太受欢迎来,我把这些信复印了两百多份呢,可是现在竟然都快用完了,因为有些人是真的厚脸皮,一次不成来第二回,直接送到你面前,不管嘿嘿,你说交给我处理的时候,哈哈哈是真没看见那些人的脸哈哈哈……”
卫殊衍看着她:“你当真不怕因为我你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那到时候毕了业我们俩不在一起了,你却发现一个朋友有攀不上了,个个儿都是被你得罪过的人。”“所以啊,你往后都不能离开我了,除非,我这个榆木脑袋开了窍,结婚嫁人了,不过,我要真开了窍,也找不到好的了吧,有你这种‘人人追’的品种做蓝颜,我哪儿还能找到满意的?哈哈哈!”卫殊衍笑着看她:“那成,你晚熟,我就等着呗。”“嗯,在这个尽是早熟的年代,我这种人明显是显得格格不入。单说这法律吧,竟然16岁就可以结婚,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闻。然后你说说你从四年级到现在情书就没断过吧?早熟就代表着早衰,祝贺他们在60岁的时候见到我已经是白发苍苍,而我却是青丝满头。”
花落果结上枝头,夏天都要来了啊,苏愿之抬头望向清澈如一汪潭水般的湛蓝天空,眼眶却终还是包不住滚滚晶莹,仍是自眼角滑落,深埋进少女的青丝,再消失不见。
白鹭划过天迹,掠过少女的视野,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午后天还是很热的,这古代的衣服又当真是热,但是,也没办法,应都应了,苏愿之也只能遵守和青予窈的约定,同往街上去瞧衣裳。行吧行吧,两辈子一共就逛过两次街,实在说不过去,行吧行吧,又是随好友一同,不喜上街去也喜了。
现下里虽非佳节时,街市上却仍是热闹,把戏人一个接着一个,熟练的将几样简单的道具玩弄着,围观者喝彩。遥遥见一青蓝衣裳打扮的瘦高少年背对而立,青予窈忽拉紧了苏愿之的袖子,低声道:“他就是秦禹。”
隔了半条街瞧,哪里瞧的清楚,何况从头至尾秦禹都未给过正脸。苏愿之同青予窈说,自然是说不通:“无父母授意,怎么能与他私下见面!不成,就这样看看,一样的。”“一样?哪里一样了?”“就是一样的。”“我……唉,说不通。”
子书岚卿收到了一张字条。
一张一句原创的话都没有但是威胁的意义尽显的字条。
开头,是一首歌谣:“城门儿高,小凳儿矮,粉红的鸟儿树上叫呀,谁家的姑娘描黛眉呀,锦衣公子欲要求呀,你家的元宝个儿不够大呀,大红漆门推倒了来呀,街头巷尾瞧热闹呀!”
当中,是一首歌谣:“花落草凋,人去楼空。铁甲无情,何也不留。刀过命已,魂魄何依。”
临近末尾,是一首歌谣:“哥哥远走,妹妹留守,刀剑无眼,切记小心。家家人亡,泪溢长河,吾儿化骨,永伴荒芜。征兵者谁?将门雄也,任凭谁人,未能脱矣。”
最后,还是一首歌谣:“抄家灭族,鸡飞狗跳,王氏儿郎,仍坐花巷。”
都是元贺当年被灭门一案案发后京中所传唱的几版歌谣,其中最多传唱的还是那首城门高,也就是苏愿之来到异世第一天最早听到的那首童谣。至于别的,抄家灭族是传唱最少的,因其中讽意过显,又不朗朗上口,孩童不懂其意,几乎是才传出去就传不动了,而连这字条上都记录了下来,子书岚卿觉着已经是不可理喻了,是他,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在这个时候折腾自己,有什么意义?还是看准了,这回的战事皇兄一定会派自己去增援?
天下九州,为丘玥、恒州、玄襄、承和、毓辉、琳琅、正则、辰良、居安。
丘玥,正如苏愿之来的第一日那个侍女所言,这里经济富庶且人民安康,但自先帝时起就颇有朝政紊乱之势头,现如今已然混乱不堪,党派之争严重,好官活不久,坏人遗千年,留名青史的,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好鸟,至于好人么,就像元贺这样的,抄家灭族,一个不留。
恒州嘛,政局稳定,就是太稳定了,而且这个整日啊,帝王都忙着居安思危着,根本没功夫管什么经济发展,说起来,这恒州才是理所应当当得起“居安”的国号的国家。
玄襄,是个神棍聚集的宝地,听这名字,就的确很玄乎对不对?对,就是这样,玄襄以神教治国,统治愚民,不得不说这还鲜有成效,不,是明显有成效,这个玄襄在九州之中,是唯一一个自建国以来从来没有过内乱的国家。
承和,是个中规中矩的国家,没什么特点,极易被人遗忘,说到移民也是,承和是个移民盛行的国家,且都是移进来,因为承和很平静,言论也很开放,有点“百家争鸣”的意思在,然后唯一不好的就是承和是江湖介入最多匪徒气息最重的国家……之一。只能是之一,因为丘玥国最近大有盖过去的势头。
毓辉,这是一个呃,比较古板的国家,江湖上的人一星半点儿也没能介入进去,这里的人想进江湖,只能改国籍,否则就混不下去。在这个国家里也是要信教的,只不过不强求,比玄襄的信教自由一些。
接下来的这个琳琅就有些意思了,这是一个女权主义国家,几乎是女儿国,因为这里都是母系氏族的安排,男人基本上没地位,所以有点钱的都移民出去了。苏愿之头回听说的时候真的是捶胸顿足,觉得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归宿,但很快,她就不得不承认,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太吵太闹了,当真可怕极了!或许是,呃,文化教育程度太高而且国家太富庶,让她们闲的没事儿干了?
正则,这个名字很正的国家,其实一点儿也不正,只是因为他们头脑简单,都是粗人,成日就知道武力解决一切,这回发动战争向丘玥国的,就是正则。不得不说,正则的头脑简单真是不一般,据说在正则,子书岚卿那就是战神的代表,有不少人背叛自己的国家更该国籍投奔子书岚卿,还被人称颂说有前途?当然,子书岚卿作为丘玥国的将军又不是丘玥国的一把手,一言一行都被盯着的,不管怎么好,也不敢收正则的人进麾下。
辰良,说一个浪漫主义国家,看名字就知道,良辰倒过来嘛。整个国家上上下下都是整天花前月下郎才女貌的那种人,说的好听那叫浪漫主义,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不思进取,他们什么其他的也不要,就想爱情。外面的没人想移民进去,里面的也没人想移民出来,而这个国家国土面积又小,也没什么资源,所以也就没别国侵犯,相当于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然后每个人都你情我爱不亦乐乎,活的甚是开心。呃,也挺好,对吧。
居安么,是一个很很很不老实的国家,可能正是因此,老国君才取名居安的吧,结果没成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个的没居安也不思危,还整天以身犯险,比如说这一次,居安才功完琳琅,败了个落花流水,元气大伤,却转身又和正则一起攻打丘玥国,正所谓,不自量力。
但不得不承认,丘玥国也的确不行。皇帝在被连着攻破两座城池之后,终于崩溃了,下征军令,派遣虎符,封子书岚卿为平远大将军,远征平难。
征军令一下,百姓各家几乎都有壮丁参军。军队出征,集结京师城门之外,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绵延数里者,可隐约见大概模样,其旁三三两两围绕送行亲人,阳光灿烂下,泪光盈盈,音语戚戚。子书岚卿着甲胄执缰绳骑于黑色战马之上,领于大军之首。倏尔一声令下,呼声阵起,战马扬蹄,尘土飞扬。
快马奔驰中,他侧目看向身边的白马之上的少女,苏愿之正一副男装打扮,以驰骋马上,他微微一笑,脑子里忽然显现出一句形容:巾帼不让须眉。
《黛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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