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0日 星期一 多云
车间里，我和同事小米，并排坐在一张桌子前干着活儿。
小米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圆脸，鼻子眼睛都长得很好看。她很爱美。
但我觉得，小米的“爱美”，不是那种与生俱来的爱美，那种感觉说不好，在我看来，她的爱美，似乎是为了报复或者说为了以后能够吸引除了老公以外的异性。
小米说:“大姐，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每天总会跟你说我好烦，你一定认为我特别矫情吧……”
在这个厂里，我们两个经常肆无忌惮地说悄悄话，完全不用担心被别人听见，其他的同事都离我俩大概2至7米的距离，厂里机器运转的轰鸣声，足可以将我俩说出话的隐藏在高分贝的噪音中。
小米平时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有故事的人，她性格外向，活泼又开朗，城府也不深，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叫”。她笑点很低，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哈哈大笑，她的怒点更低，别人一句不经意的话，也能让她生点气并唠叨个没完没了。
我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向左侧过头去，看了看小米，发现此刻的她，眼睛里竟然充满了忧伤，我有点吃惊，感觉她要说的故事非同一般。
我收回侧过去的头，说，我平时是不喜欢八卦别人的私事，但你还是要小心提防哦，我可能是个“长舌妇”，很私密的事最好不要告诉我。
小米不理会我的“警告”，她继续说，“我信任你，所以我想跟你倒倒苦水，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我说了句，“好，我听着呢”，然后就不再“打扰”小米，亮出了我擅于当听众的“特长”，一心二用，一边干着活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小米说，“你看到我跟我老公很恩爱对吧？其实那都是表面现象。我跟我老公其实是半路夫妻，我们刚领结婚证不久……”
我听了睁大了眼睛，放大了瞳孔，再次转过头去看了看小米。
想到平时小米说自己想离婚，我总觉得她无病呻吟，还告诫她说，许多事实证明，再婚的女人大多数都过的不幸福，尤其是双方原本就带着孩子的，我总是劝她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小米年龄不大，却已是二婚。我屏住呼吸，做着活儿的手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
小米与我对视了一眼，没有在意我瞳孔放大的表情，她继续诉说，“我觉得自己好傻哦，我不应该这么快就和他领结婚证的，不领证，我来去自由，现在心里就不会这样苦了。”
小米接着说，“他骗了我，或者说，他太听他妈的话了，他起先说要和我生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我才答应和他领结婚证的，现在，他却听他妈的话，说要等几年，等新买的房子还完按揭、装修好了再生。可再等下去，我都老了，这个孩子哪里还能生的出来……”
“我平时跟你说过我有两个女儿，那是我和前夫的，法院判决离婚时，本来是小女儿跟我的，但我要了大女儿，把小女儿让给了前夫。”
“大姐，你不知道的，我命好苦的，我以后老了靠不了我的大女儿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米的眼泪溢出了眼眶。
因为双手在干活，而且手上沾满了油污，小米无法直接用手来擦眼泪，只见她微抬起左臂将左肩耸起，头侧了过去，将左眼的泪水蹭在了衣服上，又将右臂微抬耸起右肩，扭头向右，蹭掉了右边眼睛的泪水。
擦掉眼泪，小米哽咽起来，她低沉的话语再次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大女儿是个残疾人，她是个盲童，我给你看一个东西”，小米用旧衣服剪成的碎布擦了擦手，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又将手机递到了我的眼前。她点开了一个微信群，指了指群名，说，“你看，特殊教育家长群，我女儿上的是特殊的学校，将来她能过好自己的一生就不错了，我老了怎么能拖累她呢”
尽管我内心很不平静，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平静，以免自己“吃惊”的表情弄得小米更加悲伤。
平时，我从小米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她的大女儿一直在她娘家，由她妈妈带大，一直觉得不合情理，但我不爱八卦，所以没有刻意去问为什么，今天小米主动“坦白”，我才知道了其中的原由。
原来，小米的前夫嫌弃这个女儿，曾经因为女儿的哭闹打孩子，还曾经将还是婴儿的女儿摔在床上过，那次孩子险些丧命，小米将孩子送回了娘家，孩子就一直由自己的妈妈带着。
小米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在我左耳边响起。
她说，“我现在的老公和他没领证的前妻也有个女儿，孩子虽然叫我妈妈，但她知道我是后妈，我婆婆时刻都在提醒她，我是后妈，我以后不可能靠她的。大姐，我老公现在不想和我再生孩子，你说他是诚心和我过日子吗？我以后能靠谁？我对这个婚姻没信心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米，好在小米只是想跟我诉说，并不是真的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小米继续她的诉说，“今天我女儿开学了，昨天我和我女儿微信语音聊天，我女儿说，想听听爸爸的声音，想和爸爸说说话，她住到学校去了就没机会说了。我老公在一旁装睡，不理我和我女儿，我好难过。”
“我前夫一直没再婚，他总会唆使我小女儿，叫我回去照顾她，说她好想我。我有时候很想冲动的再次回去跟前夫过日子。”
我终于没能忍住，好奇的问小米，你和你的前夫为什么离婚?
小米沉默了，我看她咬住了嘴唇，在强忍着什么，她应该不是不想说，而是要舒缓一下情绪再说。
果然，小米平静了许多，她说，“你看过一个名字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电视剧吗？”
我点了点头，说，看过，女主角是梅婷演的。
小米说，“我的前夫就像电视剧里的‘安嘉和’，他心眼特别小，会打我，而且，比起安嘉和，他过分多了”，小米放下手里的活，将右手的无名指伸到我眼前，说，“你看这节指头，它是弯的，是被前夫打的，这只手曾经断过……”
我惊讶极了，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的小米受过家暴的伤害。
小米继续向我诉说，但口气却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一共被他痛打过五次，一次比一次狠，我头部的右后边曾经血流如注，昏死过去后，送到医院都需要输血抢救；我的右手被他扭断过一次，是上医院接起来的；我的嘴里有四颗牙，被他扯着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掉的，是花了四千多块钱，上医院补齐的……”
小米突然停了下来。我本就暗暗吃惊，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做出“特别”的反应，小米停了下来，引得我忍不住扭头去看她。
我发现小米紧咬着唇，嘴唇在颤抖，眼圈是红的，目光里却带着愤怒……
“在那个小镇上，我丢脸丢到家了”小米说，“那一次，他追着我打，把我追到了大街上，衣服被他扯光，内衣内裤都被他撕破，周围都是围观的吃瓜群众，有人看不下去，报了警，警察来了，叫别人帮忙找了一身衣服来……”
我张大了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忍不住，说出的话是，世上竟然有这种老公，好变态哦，他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是个神经病啊？
“是啊，有个救过了的男人后来开玩笑跟我说，女人，你全身上下都被许多人看光了”小米接着又说，“他没有神经病，他大多时候很正常，只是在怀疑我要离开他，或者看到我跟别的男人说过话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往死里打我，其实他平时很心疼我的，钱随便我花，项链手链耳环等等首饰，样样舍得给我买，也不让我工作，我那时整天过着吃喝玩乐搓麻将的日子……”
我想起开头小米说过，想回去照顾小女儿，再回头跟她前夫过日子，就对小米说，你要往前看，千万别回头了。
小米说，“可我舍不得我小女儿，他说他改了，以后不会再打我了。”
又是孩子，为了孩子，十个女人有九个变傻，我以为自己已是这世上最傻的女人了，没想到小米比我还傻。
我停下手里的活，对小米说:“小米，你真是个傻女人，你刚刚说他打过你几次来着？”
小米伸出一只手掌，说，五次，第五次之后，我拿着他亲笔写的、还按了手印的保证书，去法院起诉离的婚。
我竟有些气愤，分析给小米听:“你看，他还写过保证书了，打过一次之后就保证下次不打了吧？结果后面还是打过四次了，你相信这样的男人会改吗？你别再傻了，再回到他身边，你可能性命不保，还谈什么照顾女儿……”
我继续“教导”小米说，“你说你和你老公有隔阂，那是暂时的，你要给他时间，半路夫妻更要互相容忍，相信我，给自己时间，你老公我见过，平时听你说过你们之间的小事情，我感觉他是很在乎你的……”
小米说，其实我跟我现在的老公以前谈过恋爱，那时候因为他家里穷，我家里人也反对，我就有意疏远了他，他那个时候都哭了，后来他出门打工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没想到若干年后，我满身心都是伤，他也被前妻抛弃……
听到这里，我为小米感到高兴，对她说，“小米，这就叫‘命中注定’，就该你们两个在一起的，好好经营你现在的婚姻，困难是暂时的，有个词说‘苦尽甘来’，你已经苦到家了，相信自己，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小米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认识一个人，真的来不得半点主观臆断，和小米相处了这么久，到现在才真正读懂了小米。
小米想让自己变得更美，因为她害怕失去，没有孩子这根纽带维系，她怕自己的“年老色衰”之后会被老公抛弃。
小米常常说她头天晚上没睡好，不是瞎说的，一个受过家暴，曾经连生命都受到过威胁的女人，怎能不经常被恶梦惊醒?
小米总会说自己头疼，头部受过伤，脑袋里装着太多的痛苦的回忆，怎能不头疼?
我对小米这个一直喊我“大姐”的小妹妹，有了一种描述不出来的情感。
看着面带笑容的小米，我内心感慨万千，一个普通人的欢乐和痛苦，都不会被大多数人所了解，因为大多数人宁愿去关心少数几个明星的吃喝啦撒和鸡毛蒜皮，也不愿花时间去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小米，我们都是傻人，所以一定要相信，傻人终究会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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