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暑假里的时光在忙碌,苦闷,彷徨中,平平淡淡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对于初中毕业后,接下来的岁月,该何去何从,我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成绩,特别是贫穷落后的农村,我及我的家人自然不能免俗。
虽然成绩还没有下来,但是我已经估摸个八九不离十。平日里遇到各种题型,各种题海战术,各种测试,让我对于自己的水平简直不能再熟悉,肯定不那么理想。
正是如此,再加上自己想继续读书,所以提前填了农村普高的志愿,尽管作为慢班只有一个普高的名额,大多是职高与技校,我还是一马当先地,毫不在乎别人看法地,似乎是抢似乎也不是抢地把志愿拿到手,期待着中招后成绩与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
负责教我的班主任王老师,负责教语文,她正好是我们同村的,村子东北角一户人家的儿媳,一户书香门第。
由于家道的衰落,我成绩又不是班里的佼佼者,用父亲的话说就是“中游,不好不坏”,父亲眉毛胡子一把抓地不修边幅又好面子,所以他肯定不会陪我去,去这种场合。
暑假某天的一个下午,患有中风的爷爷,支着拐棍,刺啦刺啦地陪我一起,穿过家后的小巷子向北又折向一条宽阔略显平坦的村中心路,最后再向东折到一条深巷子直走一百多米便来到老师的家门口。
村中心路旁几棵高大粗壮的桐树与榆树的叶子如同奄奄一息的老人,有气无力地摇动在天边;树上的蝉儿与几只小鸟却显得精神十足,如同一对对温暖善良多情的才子佳人,撩动他们特有的歌喉,为那些被闷热天气所包围的乡亲们,送去一支支温暖的歌儿,包括我们爷孙俩;拴在乡亲们门口的几只黑色狼狗,如同一个个负责任的家庭卫士,当听到路上风吹草动,想要证明他们的存在似的,露出一颗颗瘆人的牙齿,不停地叫着,直到声音远去。
当我们爷孙两个拿到成绩单,走出小巷再次来到中心路时,看到孙家三叔与三婶在家门口摇着芭蕉扇纳凉,他们也看到我们,虽然同在一个村,但平日里没有啥事基本很少联系。
“四叔,这爷孙俩这是在哪呢?好长时间都没见你往这边转!”三叔热情地迎了上来。
“娃们成绩下来了,带他去老师那看看成绩!”爷爷一边指着我,一边说。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娃的成绩肯定差不了,过来坐会凉快凉快呗!”三婶一边笑着说,一边给爷爷搬凳子。
当我们走近,看到三叔的凳子旁放着一个略显笨拙的大铝瓢,里面盛了大半瓢水;凳子的靠背上挂着一个旱烟袋,像绿色玉石般的烟嘴特别显眼;他的头顶被刮的似乎看不到一根头发,犹如一个葫芦;赤裸裸的上身,经过日月精华的光顾,显得黑红相间,犹如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与生活的艰辛。
当爷爷坐下,三叔一把端起放在地上的铝瓢开始噗嗤噗嗤地喝着水,随后对三婶说。
“上屋里拿盒烟出来,四叔过来了,撅着嘴不像话!”
我看着三婶往屋里走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跟三年前那个热情的三婶进行对比。她原来黑白相间的头发却无影无踪,只看到一头如同鹅毛一般白,如同蚕丝般细的齐耳短发;原来看起来笔直的后背也消失在岁月里了,此时看起来微微佝偻,仿佛这三年无声的岁月成了压弯她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脚步还是依旧麻利,也许变了,只是变化的不是那么明显罢了。
三婶拿了包香烟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递给三叔,转身就去了旁边的院落。三叔麻利地撕开包装,用力抖出一根香烟递给了爷爷,自己也抖出一根并为爷爷点上火,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地东扯西拉地聊着沉寂在岁月的那些点滴往事。
谈话间,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原本犹如蓝色精灵般的云彩,如同被玉皇大帝捉弄的小丑一般,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出现在乡亲们的眼珠里;一阵阵夏风轻轻地掠过乡亲们的肌肤,带着乡亲们爽朗的笑声往更远处飘去;那些一直鸣曲的蝉儿与鸟儿如同一个个急需补充能量的歌手,突然停了下来,紧紧地用力地吮吸着大树的树汁和树叶,积蓄着下一次挑战的能量。
正在我们准备起身,防止下暴雨的时候,三婶从邻院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筐笑着走了过来。
“四叔,我刚摘了葡萄,让你们爷孙俩尝尝吧!”
“这东西,我是老了不受用了,就剩这几个门牙,怕酸倒了可就麻烦啦!”爷爷一脸乐呵地笑着。
“这都是专挑熟透了的摘的,再不吃都让小虫给糟蹋了,不酸的,清甜清甜的,俺们老俩都时不时地吃点!”三婶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爷孙俩拎过来两挂葡萄。
一颗颗葡萄如同一个个披着紫色纱衣的美人,映入我的眼帘,不断地挑逗着我的味蕾,点燃着我的欲望,最终爆发的欲望,让她们一眨眼间便融入我的每一根神经中。爷爷看到后说。
“看看,洋相出尽了,你跟八辈子没吃过葡萄似的,你的学习要是有吃葡萄这个劲也不至于考这样,跨在中间的位置!”
碍于面子,我停了下来,三叔笑着说。
“这娃们,不都是这样么,有啥,不碍事,框里还有,继续吃!”
三婶一旁附和着。
时间不知不觉从指尖悄悄地溜走,唯独剩下岁月点点滴滴侵蚀的痕迹。
爷爷感觉时候差不多,准备起身往回走时,三叔的大儿媳,我的那位姐姐,从邻居家串门回来了。
她依旧是那么美丽,只是又怀孕了。一头乌发用发髻扎在脑后,显得年轻利落;干净明朗的脸庞更是让人想多看两眼;一袭吊坠着蝴蝶的粉色连衣裙包裹着她与肚子里的孩子。
就在我悄悄感受她的变化时,三婶开始给姐姐介绍起来我的爷爷。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南头那个四爷,那些年吃大锅饭的时候,他当过队长,也喂过牛,没少给咱家帮忙犁地啥的,一辈子老好人!”
“我猜到了,我认识这个小伙子。四爷,还早着呢,上屋里坐会呗!”姐姐一边指着我,一边说。
“不了,多活动活动消消食,今陪他去老师那领成绩,顺便路过,没想到你爹还是热情,一坐走不开了!”爷爷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走。
“额,该读高中了吧?考在几中?”姐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成绩只能去五中,我也不想再复读了,没把握!”
“哼,依我看呀,不如过段时间跟你老表一块去新疆工地打工吧,家里穷那个样,还要读书?我看你是还想去学校吃窝子面!”爷爷一边讽刺一边开玩笑地说。
“既然他想读,就让他读呗,反正多读书没坏处,十几年都穷了,不差这几年吧!”姐姐替我说着。
三叔三婶也附和着。
“是啊,庄稼耽误是一季,人耽误了可是一辈子,我们是没读过书,不认得字,出去跟个二货一样!”
“上五中也行,离家近,可以星期天回来看看,挺方便,不过学习,你自己可要把握好机会,错过可就错过了!走,院里还有两棵无花果树,我给你摘几个无花果吃吃,我这个闺女都不喜欢吃!”姐笑着说。
我本来就喜欢吃水果,家里又没钱买水果,一个果树也没种,所以就嘻嘻哈哈地吃无花果去了。
爷爷低声地嘟囔了几句,没有听清楚,我想大概在想我太没出息了,那么好吃!
三叔家附近的几家乡亲们,他们高高的烟囱开始冒出缕缕炊烟,飘向傍晚的天空,提示着我们该回自己家啦。
经过一番客气告别,我陪着爷爷,顺着来的路,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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