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春寒料峭的时光终于过去了。校园里的花草树木已是“百般芳姿斗芳菲。”灿烂的樱花开败了,皂荚树舒展开了黄绿的媚眼。泡桐绽开一树粉白繁密的喇叭形的花儿,虽不甚美丽,但也吸引了蜜蜂旋绕在花丛中嗡嗡低唱。这时候我认为最具神韵最有魅力的,却是操场西边那棵平时并不起眼的高大的垂杨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自号"四明狂客"的季真先生这首《咏柳》,可谓咏叹柳树的千古绝唱了。我认为:杨柳之美,首先美在姿态。春来柳先知,当别的树木还在冬的睡梦中,她已经吐芽抽绿,相约春风,摆出千娇百媚的卓绝风姿,撩人心弦,勾人魂魄。在细微、煦暖的和风中,她轻盈又壮实的主干,俏皮地躲在那一抹珠帘屏障般的枝叶中间。舒展着曼妙的身姿,婀娜柔美,翩跹起舞。那高大的身材上,好像挂着千万串嫩绿精巧的翡翠,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荡去,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纤丝来,使人觉得这一种树木实在美丽可爱,忍不住非要赞美她一番才可。
杨柳之美,美在颜色。“色浅微含露,丝轻未惹尘”,那十分养眼的一抹绿色,抑或是桃红柳绿的绝佳搭档。那纤细的枝条上,爬满了一个个嫩黄的芽孢。像一只只破壳而出的小蜂鸟,张开惊奇的眼睛,抖动着鹅黄的绒毛,可爱极了。那暗褐、成熟的树干颜色,又和枝叶的黄绿色相衬得那么自然和谐。
杨柳之美,美在她的朴实和顽强。有人说:白杨树是树中的“伟丈夫”,而杨柳是树中的“奇女子”。把杨柳比作美女我并不反对,然而她何“奇 ”之有。在全国各地,杨柳树是最寻常普通不过的,也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一种树。甚至还有人说,这种植物是最贱的,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它也会活起来,后来就变成一株大柳树。它不需要昂贵的肥料或精心地培育,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会生活,而且成长得非常强健而美丽。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柳树是那么普通,似乎不配在诗词中那样地受人称赞,更不配在花木中占据那样高贵的地位。而且“画树难画柳”,她也较少出现在画家笔下,受人吹捧和敬仰。
杨柳之美,还在于她的奉献精神。杨柳生前对人无所求,但在老了或被砍伐了却会献出木材供人做成家具使用;柳枝被烧成炭,成了画家手里的“木炭笔”;柳条被编成凉帽,让人们避免阳光的炙烤;还可织成柳罐,当作简易的器皿;在战争年代,还做过战士头上的伪装,为了迷惑和伏击敌人;还有在灾荒之年食不果腹的时候,不少人们用嫩柳芽去充饥,那苦中有甜的滋味存在老一辈的心头记忆中。杨柳只有奉献而毫无索取,却被人看作是“贱”的,这就是某些人的逻辑。
杨柳之美,美在她的寓意。她的美,不是华贵、雍容的美,而是一种凄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雪雨霏霏。”《诗经》里的这段名句可谓经典至极。自古以来,杨柳似乎总蕴含着中华文化里柔弱、凄婉的一面:那天涯羁客,烟花柳巷;那柳七婉词、工丽江南;那年年柳色,霸陵伤别;那春雨烟柳、白氏柳堤;那“客舍青青柳色新”、“杨柳岸晓风残月”……杨柳都暗示着凄切、离愁、闲思、温婉的情调。杨柳的千丝万缕牵绊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古人送别时也要折柳相赠。晋陶渊明在住宅前种下几株杨柳寄托隐逸超脱之情,他本人也被人们称为“五柳先生”。还有王昌龄的《闺怨》,“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杨柳年年青,不见离人归,功名利禄有何用?相互陪伴才是最美的时光。《红楼梦》中的林妹妹,见了春驻柳枝头,便会悲从心来,《红豆曲》里的那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便是贴切的写照。她的愁绪,便如这满目的春柳春花,无尽的伤春感怀,愁煞了这多愁善感的葬花人。
我赞美杨柳之美,还有她的谦逊。别的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而杨柳枝叶总是下垂的,这不是一种谦卑的姿态么?红杏能“出墙”,古木能“参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枝叶花果高高在上,绝不理睬也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也无视生养他的大地母亲,这不是可憎的么?怎么只管贪图自己的荣光,而不回顾生养他的泥土呢?甚至有些插在花瓶中的花,下面的根已经被斫断,而上面的花叶还在得意洋洋地招摇炫耀,真是可怜又可悲!杨柳决不是这种趾高气扬的样子。她长得越高,枝垂得越低。千万条陌头柳枝,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鞠躬回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而向处在泥土中的根俯首致敬,向大地母亲垂拜,好像一群活泼的孩子时时依傍慈母的怀抱,使人见了觉得她谦恭得可爱。杨柳以这种特殊的下垂姿态,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因而在这浮华的时代,最能象征谦虚低调不忘本、默默无闻干事业的,只有垂杨柳。
这是我看到校园那棵杨柳生发的感想。但我所赞美的不仅是这棵春风沉醉中的杨柳。在旖旎的春光之下,可以赞美的事物太多了,可那些花枝招展的树都似乎太高贵了,我反而更钟情于这低调而“贫贱”的垂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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