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7期等待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中午一点多钟,我听见楼下广场上那棵光秃秃樟树的老胳膊嘎吱嘎吱地摇摆,看来又要变天了,天气预报这几天说不定会下大雪。我抓紧下去车里取亚马逊网购的洗护发素套装,媳妇今晚出差回来要用。站在电梯前等了一会,看电梯怎么停在一楼没反应,我正在纳闷时,突然想起来好像是贴了告示说这几天要定期安全检修,不会这么凑巧就是今天吧。我有点郁闷了,爬楼梯吧。
正要拾级而下时,迎面上来一名快递小哥,三十来岁,中等个子,穿着黄色的某团统一快递员制服,下挎着个小背包,蓝色医用防护口罩拉到了嘴唇上,皮肤砂白,额头沁出一抹汗珠,两手各拎着一大包外卖往上冲。我问了他一句:
“电梯停了吗?”
他停住抬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说:
“是好像在检修,楼下有两个人在弄着呢。”
接着抬头向上瞄了一眼,满脸苦笑:
“这不得累死我啊,本来想着这边有电梯是个好活,我说怎么比平时好抢单呢?”
刚好赶上电梯停工,真是难为他了。我理解地笑了笑,安慰说,“马上到了,上面没几层了。”
擦身而过时,我突发奇想,叫个跑腿多好,省得爬楼了,可这洗护套装不太好买到啊,唉!我缓步下楼,隐隐听到楼上敲门开门的动静,一个女高音有点激动:“我都等了半天了,你这速度,比昨天那个小伙子慢了十多分钟。我要投诉你!”男中音在连连道歉,中间夹杂着好几声咳嗽。这应该是那位挎包快男吧。“......口罩带严实了!外卖先搁那......”
我不禁摇了摇头,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抛之脑后,下了几层,总算出了单元楼道。一楼果然有两个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人在鼓捣电梯。我拢了拢加长大衣,微微缩了缩脖子,快速走向停车位。一左转,看到路边停了辆白色绿源电动车,车把上挂着头盔,前边也罩着厚厚的深紫色加绒防风挡板,后边存放骑行头盔的储物箱半敞着,应该是刚才把外卖拿出来忘了关上。电动车上还插着钥匙,普通相片大小的长方形显示屏还在闪烁着蓝光,看来是刚才上楼那位的。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卡通动画的声音,配音正义凛然,有点像我家孩子最爱看的开心超人之类的,还有孩子乐呵呵的低笑声。我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动静?再寻声定睛一看,一个三四岁小男孩身穿灰色羽绒服,正趴在电动车座位上,聚精会神盯着搁在座位上的手机屏幕,看的津津有味。他好像是在家里沙发上看电视一般自在,沉浸其中,顾不上周围变化,只见侧脸红扑扑的,鼻子在不时吸溜着,缩成一团。他个矮我刚才没看见。
“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好看的啊?”
他一惊,转个头来才发现我快贴着他了,两只黑眼睛直直盯着我,一脸警惕不吭声。
“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爸妈呢?”我又问了一句。
“我爸……我爸送东西去了,他……让我等着。”
我不禁愕然,这天气带着孩子,还让孩子在外边干等呢。生活重担在肩头,隐约看不见,却无声无息压弯了你我和身边的亲人。
“你在这不冷吗?去那边等吧,暖和。”
“不冷。”
瞅着孩子还是有些害怕我这个陌生人,我怜爱地笑了笑,摆摆手,就径直向车子走去。这时,西北风一阵刮起,冷冽寒风猛地灌进我的鼻腔、喉咙,灌满了脖子,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赶紧跑过去钻进车里避风。坐在驾驶室舒缓了好一会,听到风在车外大呼小叫,等稍小了点,我拿着洗护套装往回走。远远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格外尖锐刺耳。我一惊,这好像是刚才那孩子的声音,出什么事了。我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奔了过去,周围没有别的人,只看着孩子一个人在冲着楼道哇哇大哭,鼻涕一大把眼泪一串串,在脸上纵横着,手机搁在电动车座上,屏不亮了。
“怎么了,小朋友?”
他回过头一看是我,抽泣着:“我爸还没下来,我等的着急。”
我看了看表,过去十几分钟,的确时间长了点。“别着急我带你去看看。”
“他让我在这等。”孩子嗫嚅着低下了头。
“那也行,别哭了,我上楼去催催他。”
我安慰了他几句,让他继续躲在防风加绒护板和掀起的储物箱盖间,团团缩缩避着风向,好像一只在窝里卷曲着冬眠的棕灰色松鼠。一楼电梯井还敞开着,人头晃动,时不时传来嘀嘀嗒嗒声。我一路爬到三楼,没见其他人影。这人能去哪里?孩子还等着呢。又爬了两层,我都有点大喘气了,停下来歇了一会。突然,我瞥见拐角处有一团黑影。
“谁?”
寂静无音。我看出是个人在贴墙蹲蜷着,情况看起来不妙,怎么回事?不由得汗毛直竖,大喊一声,“嗨!你怎么了?”
那团黑影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哎哟……”。我一见还有反应,松了口气。楼道里突然很静,楼下维修作业声真真切切传来。前后都没其他人,就自己一个,这可怎么办?我想了一想,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然后上前仔细打量起来。
“是你啊,你怎么了?刚才我看你上楼还好好的,是哪摔着了?”
挎包快男身前有个白口罩,沾了些尘土。他满脸惨白,有气无力地靠着斑驳的墙壁,左手拿着手机耷拉在地上,右手半弯着,头软软地歪在脖子上,感觉随时都会掉下来。半晌,他抬了抬眼皮,眼神无力地斜斜瞥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当时是觉得他的头晃动了一下。“那我给你报警叫救护车吧?看你情况挺危险的。”
他突然要用手撑着水泥地板,想要站起来,我赶紧上前,“别着急,先歇歇!再坐一会儿。”
他摆了一下手,又摇了摇头,“不……不用……叫车……”
我不敢去扶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了看左右,“我去给你拿杯糖水来,你缓缓,千万别着急……”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清脆的微信视频通话的铃声响了,我俩都愣了愣。
“是你的……”
他低头瞥着手边的黑色手机闪着耀眼的屏光,好像从中感受到了无限的能量,眼睛亮了一些,“是我媳妇……”
他抬起右手,缓缓地用手指去划手机屏幕。我看着如同动作电影《卧虎藏龙》里最经典的慢八倍速的动作,颤抖而执着划出一条巍巍的弧线。我怕手机掉地上,上前帮他拿稳。
“刚子,你在哪?这里还有几单都是顺风单,你快过来,我等着你呢……啊,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一开始如同机关枪般清脆爽快的声音,慢慢变低了,慢了,渐渐有一种压抑的哭腔传来。我赶紧凑上前去,简单说了小区地点、具体楼层和现在基本情况,让她赶紧过来。打完电话,我跟他交代了一声,就赶紧上楼去拿来了加糖的温开水和一个靠垫,帮他重新坐好,缓缓地用吸管喝些水补充能量。他好像缓过来一些。
我想着楼下的孩子还在等着,风大太冷了,就商量去带他上楼。男孩已经不哭了,见到我时一脸期盼,我说他爸爸在楼上等他,他才唯唯诺诺地跟着我,看到他爸瘫坐在地上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男孩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哭着喊爸爸快起来,你快起来啊。他一定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眼巴巴在风中等待,巍峨如山、健步如飞的爸爸快些回去,他们还要继续送遍千家万户。他也不明白,巨灵神一般的爸爸怎么了,原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从来不迟到不退缩的,他还等待着爸爸带着去迪斯尼冒险。他更不明白,爸爸今天怎么了,原来体力充沛带他玩带他疯,跟他拉钩答应,等他长大了也要跨上自己的铁骑闯荡天涯。男孩的眼里满是泪水,映着担心、害怕,还有很多问号,眼睛好像变得又大又黑。
很快地,她如同被风刮来了一般,急急吼吼地,俯身跟他快速询问了几句,他微微摇头或点头。我在一旁听着这叽里呱啦的地方方言,感觉像有山西醋味,却完全不知所云。待他们暂时停下来了,我把手机视频打开,说:
“他现在好点了,刚开始我都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上楼时还好好的,不知道一下子就这样了?是不是感染病毒了还没完全休息好啊?……”
她愣愣地瞪着他。我把最近专家建议的感染后需休息和避免剧烈运动的医嘱现学现卖了一番。她好像明白了点,与他对视了一下,踌躇着慢慢扶着他起身了。我坚持要他再坐着缓口气,他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
“没……没事了,就是刚才……一下太急了……好了,现在好多了……还有单等着我呢……”
我怎么劝服不了他们一家子,只能看着他们千恩万谢之后,一前两后慢慢挪下楼去。我伫立原地不动,听着他们下楼,发动电动车,低声呢喃着迎着冷风慢慢逶迤而去。天暗了,风好像更大了,一阵紧接一阵。我在等媳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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