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的月光顺着不远处的大树桠,沿着窗台溜进来,虚弱地在房间里投下些许枝桠和树叶的影子。屋子里的窗帘常年仅仅是摆设,是的,我需要光进来,最好能直直地强烈地打进我心里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喜欢极了白天灿烂的阳光,极其讨厌每一个夜晚,尤其是连一丝月光都没有的夜晚,妈妈不许我开灯,就是不许。讨厌她总是强迫我做一些事情,但我又是那么地想要得到她的欢心,是不是让她也……
角落的柜子里又发出了声响,将我的思绪强拉了回来。
“阿米娜,我在这里,快来找我呀,你真是笨死了!”
“阿米娜,我要出来咯……”
她又来了。我一动也不敢动,极力控制住呼吸声以便让脸上的绒毛不晃动丝毫稳如泰山般,好像这样她就看不见我了,就能放过我了。我紧紧地盯着柜子的方向,那是一口暗红色的大衣柜,里面盛满了我们的回忆……
“咕嘟,咕嘟,咕嘟……”
突然柜子里发出了,煮开水的声音?是的,声音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柜子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开始有滴滴答答的血水向地面流,不,已经迅速往我的方向漫过来,柜子像被融化了,和煮开的血水一起崩坏朝我扑面而来。
我本能地将身体缩成一团,闭紧了双眼,却什么都喊不出来,极大的热感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感观,火辣辣的感觉慢慢遍布全身,我感觉我的全身都被烫熟了随时都会爆炸开来,内心焦躁难安百爪挠心,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她,睁开了眼睛,谁知她正趴在满地的血水之中,缓缓地朝我爬过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求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恐惧再次袭来,不敢睁眼看她,我蜷缩着身子,努力再缩了缩胳膊双腿,试图让自己缩小再缩小,也顾不得疼痛了,只希望逃离她。
“起床了,该吃药了。”
睁开眼,我看到妈妈正拿着药片和一杯水推门而入。
“快把这些药吃了,早餐好了在楼下,记得吃,我得马上去上班了,你呆在家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我的脑子很混乱,这是怎么了?我这才看清楚,我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啊。
妈妈在我额头吻了一下,起身离开,而我还处于迷惑之中。
“哦,对了凯瑟琳,可以帮我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一下吗,我快迟到了。”说完她的背影便消失在拐角处。
凯瑟琳不是死了吗?搞什么鬼?我想她可能是叫错名字了吧。
从小就被父母格外偏爱的小女儿凯瑟琳,我讨厌她,只会跟我抢爸爸妈妈,还比我聪明,学习中文特别快,身为华侨的妈妈尤其开心这一点。我讨厌她,我讨厌死她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我最喜欢和她玩,以表演出一派祥和的样子。每次捉迷藏,她都爱躲在柜子里。
有一次爸爸妈妈都要出差,要送我们去奶奶家暂住,我自告奋勇说不用,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于是我在跟她玩捉迷藏游戏的时候先让她蒙住眼睛再来找我,故意发出声响引导她,顺势就把她推进了事先挪开盖子的水井里。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才慢悠悠打了报警电话,随后警察过来了,打捞出一具八岁女孩的尸体,正是我的孪生妹妹凯瑟琳。
警察叔叔无比怜惜地安慰我,而我则泣不成声地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当然他看不见我嘴角微微露出的得意之笑。
爸爸妈妈终于匆忙赶了回来,我可是酝酿了好久了,弱小可怜的戏码再次上演,爸爸哭红了双眼,抱紧了我,生怕我一不留神也离他而去,我心里开心极了。妈妈却呆呆地看着凯瑟琳的尸体,好一会儿才扑上去抱起她声泪俱下,一副不敢相信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想,她已经死了,你们是我一个人的了。
独享宠爱的日子过得很快,只有妈妈经常还是挂着一副悲伤的脸,她总是会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冷冷地看着我,盯着我。我觉得她肯定是不相信我,她知道是我杀了凯瑟琳!所以她总是不让我干这干那的,凯瑟琳也是她找神婆召唤来的,躲在柜子里,在每一个晚上伺机而动随时要出来杀害我,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前天晚上她从柜子里爬出来,湿答答地钻进我的被子里,紧贴着我缠紧了我,我感受到她在一寸一寸挤进我的皮肤里,一点一点嵌进来,最后完全霸占了我的身体,然后慢慢走进工具屋,打开了电锯,从脚开始血肉模糊,恶毒的是所有痛不欲生的知觉她都能让我一一体会。
大前天她从柜子里放出成百上千条毒蛇,没有止境地啃噬我,那感觉却比那一回食人蚁爬满身体要稍好一些,我竟不由觉得有一丝庆幸……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遭受了多少次这样非人的折磨了。妈妈每天还会让我吃五颜六色的各种不知名药片,我问她我有什么病她却三缄其口,始终不肯告诉我。爸爸说是增强体质的药而已,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蒙骗过去了。我一定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妈妈走后,我照例立马去卫生间把吃进去的药片用手伸进喉咙里抠吐出来了,可我仍然很奇怪,为什么晚上我总是会忽然断片,一觉醒来就好像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我明明又记得凯瑟琳在柜子里……
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把早餐通通喂了窗台边踱步的野猫,晚餐趁他们不注意也贡献给了它,它好像挺喜欢牛奶,喝完牛奶就舒服地原地躺下了,微眯着眼睛,时不时动弹下腿,不一会儿竟然睡过去了。顿时我明白了,是牛奶。
“凯瑟琳,睡着了吗?好吧,晚安。”是妈妈的声音,她俯身亲吻了我额头,摸了摸我的头发,收拾好碗碟,轻轻关上了房门。
确定她已经出去后,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门边,贴耳过去想听见些动静,可是什么也没有。
又过了一会,我才听见他们开始谈话。
“安,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我还是想说,我们把凯瑟琳送去医院吧,这样是最好的安排”,爸爸试探地跟妈妈说。
妈妈有些气急败坏,“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的,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我不会再放弃凯瑟琳”。
“凯瑟琳你是知道的,阿米娜她……”
“够了威廉!那不关凯瑟琳的事,那时候她才八岁知道什么。我求求你可怜可怜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吧,我只剩凯瑟琳这一个女儿了!她也是你的女儿啊,多姆医生一直在给她治疗,我们一直在给她吃药啊,她会好起来的,她已经好多了不是吗?”妈妈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带着明显的乞求。
他们说的是我?我是凯瑟琳!那死的人是阿米娜?!我才是阿米娜啊!
爸爸有些无奈,“我怎么会愿意放弃她,她也是我的宝贝女儿啊安,我是希望能把她送去医院接受系统的治疗,多姆医生也说了,被迫害妄想症同时也很危险,何况她现在以为她才是阿米娜”。
“不,威廉,她哪里危险了,她现在情况很稳定……”妈妈语气很急切,依然固执地跟爸爸对峙。
难道我真是凯瑟琳吗?被迫害妄想症?
“不要再执拗了好吗?亲爱的,这样对凯瑟琳对我们都好,我也希望她能恢复健康,她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慢慢地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者说我的脑子那些翁鸣声占据了外面他们说话的声音。
“他们在商量是否要把我送去医院关起来,或者根本就是疯人院,他们知道是我杀了凯瑟琳,他们要报复我!不,不不不,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这个声音不断盘旋回响在我脑子里。
我得杀了他们。
夜深了,今晚一丝月光也没有,整个世界都黑漆漆的,我要赶在凯瑟琳出来之前修理好一切。
四周静悄悄的,都睡着了吧,那都睡吧。
“斯斯斯……”,这个声音真是美妙,不久他们都将死于煤气中毒,并葬身火海。一股久违的舒心畅意之感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房间各处已经撒好了汽油,对了,还有凯瑟琳,我怎么会忘了她呢,我早已把她从衣柜深处完整地拿了出来,规规矩矩地摆在我的床上,伪装成在睡觉的样子,尽管她只是一堆恶心的烂肉。没错,葬礼之后我就把她挖了出来,就藏在那口暗红色衣柜里,她最喜欢的地方。
眼前的大火烧红了天,熊熊火焰好像正烧在我的心上,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光可真美。难以言喻的快感瞬间消灭了我所有的恐惧,我不再惧怕任何人了,真好。
身后的火光总会慢慢熄灭的,是时候找一对新的善良的爸爸妈妈了,最好还能有一个好玩伴。
嘴角的笑意在这一刻不再需要掩饰。
再见了,阿米娜。
井2020.03.15
桑榆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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