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渴望别人结婚的心情,就跟现在渴望自己结婚一样强烈,过年的愿望都没有那么强烈过。因为结婚,就可以去向嘴(站在吃东西的人面前看着,混吃混喝)。向嘴,在我们那一带普遍被人瞧不起,但又普遍都向过嘴。所以,普遍都互相瞧不起。
我有一个同学,向嘴为了吃到樱桃,就曾跟一个卖樱桃的老汉耗上了。老汉有着比他丰富的生活经验,和过硬的心理素质,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完全看穿了我同学的心思。我的同学蹲在卖樱桃的摊位前面,苦兮兮地盯着铁瓷盆里的樱桃,暗示老汉他想吃。老汉蹲在樱桃摊里面,叼着斑竹杆长烟袋,有口没口地吐出一条龙,丝毫不为所动。
一老一少,就这么在集市上耗着,耗过午后,一粒樱桃也没卖出。午后一过,集市就该散了。我的同学感到希望就在眼前了,因为农民卖瓜果蔬菜,很少有人卖不掉还带回家。在农民看来,卖不掉就够倒霉了,再带回家不光倒贴力气,还被人嘲笑。所以,我们那里集市上经常可以看到一幕,有人站在街道中央,向过往的人怀里塞黄瓜白菜。集市后面就是一条大河,也经常可以看到一幕,有人站在河边,骂骂咧咧地给河里的鱼发放黄瓜白菜。
这时,只见老汉气定神闲地收起他的烟袋,慢条斯理地端起樱桃盆子,言语道:
“我明天还来。”说完就捧着盆走了。
我们村有一个中年大汉,大汉力大无穷,搓搓手能扛起四包化肥,他也是远近闻名的向嘴高手。他常年忙碌于四处向嘴。逢了人家大摆筵席,他便赶去了。
他先是猫在人家屋后,等到宾朋满座,准备开宴时,他才在众目睽睽下富丽堂皇地登场。一只黑皮包被他夹在腋下,黑皮包形影不离地跟随了他几十年,被他把玩出了包浆。不明不白的主人看见他这蓬荜生辉的派头,便自作聪明地认为他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掏着烟迎上前,替他点燃,接过他手里的皮包,邀他入主坐。他不忘嘱咐道,把皮包一定要替我保管好。
但凡是他吃过的筵席,都是在众人散尽后,盘干碗净,酒足饭饱,他才起身取回自己心爱的皮包,大摇大摆而去。
即使有主家认出了他的身份,也不戳穿他,毕竟宾朋中不认识他的大有人在,看他那副大富大贵的派头,主家也会觉得体面。
我们村还有一位老人,他眼睛不好使,但嗅觉灵敏。他总能在午饭时,准确地找出吃肉的那户人家。他向嘴的手段比较文雅,不像中年大汉那样粗鲁而无礼。他对时间的把握比闹钟还要精确,他不会赶在饭前到来,因为那样,大多数主人会推迟开饭时间,跟你暗中较量,直到你离开。
他也喜欢猫在人家屋后。等主家吃饭吃到要饱不饱、饭菜将尽未尽的时刻,他就登场了。他吃饭的家伙什是一把稻草。他走到哪里手上总捏着一绺稻草。他先是在院外亲切地呼唤两声户主的名字,然后就像捉奸一样,风风火火地闯入饭局抓个现行,一脸惊讶地说道:
“你们在吃饭啊。”
主人这时候吃得快要饱了,已经制服了饥饿的肚皮,对于食物的占有欲正是最弱的时候。于是一边回答一边问:“你吃了没。”
“我屋里没火了,来找你们借个火…”他边说边扬一扬手中的稻草。
我们村还有一个女人,十八岁那年腊月嫁到我们村。春节就被公公婆婆带去走家串户拜年,叔叔婶婶地喊着,挣回一大堆零碎钞票。
她原本以为,这些人户都是夫家的亲朋好友。当她得知,没有任何沾亲带故后,她才知道,她是去向嘴了。
她就再也没出过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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