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弟弟闹腾,抱着下床溜达两圈,看着窗帘透过黑色的夜幕,不禁想小时候半夜醒来,盯着窗帘花纹折叠出的暗影,发呆。开始总是害怕的,把暗影盯成妖怪,盯出鬼魅,然后,便是一场恐怖的对决。盯到心咚咚狂跳,闭紧双眼,把手放在胸口,用力地压着,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
那时的我是敏感的,是脆弱的,想要一夜长大,想要在小时候,逃离小时候,想要把童年蜷成一团,扔进纸篓。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我的命运是这样的?会不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幸福开心地生活?她会不会想到,有这样一个我在这里想念?我们会不会相见?我是否能拥有如她一样的幸福?我……我……我是谁?我在哪?谁是我?为什么我的命运是这样的?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痛苦?为什么我是我?我为什么长着这样的鼻子,眼睛,在这样的故事里,分到这样一个角色?
有几次,想着想着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在哪了,空空如也,仿佛一切消失了,都是空的……体会过几次那种空灵感,都没在意自己的感受,慢慢就睡着了。
直到有一次,我回过神,回到自己,知道自己是谁,躺在哪里,回到月影斑驳的窗帘。不禁惊讶,自己竟然有这种感觉。可能就是因为意识到了,所以忘不了了;也是因为被意识到了,所以那种空灵感再没有出现过了。即使我又试过几次,死死地盯着窗帘,也只能盯出恐惧,再也没能盯“空”。只记得了这一次,却有着并不只是这一次的确认感,所以,也只是隐隐约约感觉之前有过好几次。
而那几次放“空”,就像躲进了时空隧道,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至少有几刻,不用篱受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痛苦。
多想一直躲在时空隧道里,我可以不要面容,不要身份,甚至不要我温暖的身体,只要可以抛开这该死的痛苦!可惜,再也没有过。
无根浮萍记得爸爸妈妈离婚的那个夏天,大人们很忙,小小的我被安顿在姨奶家。我似乎还不能完全明白,离婚代表着什么,但从大人的只言片语能感受到不安。但是没不开心,没有哭,还傻呵呵地玩,乐呵呵地跟姨奶要冰棍儿吃,坐在姨奶自行车的后车架上,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稍微远一点的村子。屁股一定会硌出几条沟,一下车,腿麻得呲牙咧嘴,可不一会儿,就一溜烟跟小伙伴跑去追风。
那时的我,大概就像现在的大皓哥哥,满脑子问题:为什么冰棍儿一天只能吃一根,为什么腿会麻,为什么晚上有月亮,白天有太阳……
也问过,柜子上布满锈渍的刀子,能不能把手腕割破……那是我第一次想到死亡,想着想着,趴在炕头睡着了,睡梦中,我拿起了那把刀子,用力地搁在手腕,血染红了我的衣服,然后爸爸,妈妈来了,抱着我……回家……一惊间,醒来,坐起,看着柜子上的刀子,在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不禁寒战。
那是小小的我第一次用情感直接面对父母的离婚,恐怖的想法也着实吓了自己一跳。然后,我似乎学会了一个保护技能,封存部分情感,不让自己受伤,我把它放在右心室的最底部,每次稀释一滴流进全身,那漫漫的慢慢的痛苦,总好过直接毒死的感觉。
我还学会了如何不流露想念,如何不在大人面前悲伤。我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这些,不管是和大人们,还是和自己。他们对彼此的恨就像一条河,越漫越宽,而只有我在桥上。偶尔掀起那苦涩的浪头,我便被淹没。我一次又一次爬起,一次又一次淹没。
世间最残忍的就是不管多么浓烈的情感,时间久了,用力大了,都会麻木,爱也好,恨也罢,幸福也好,痛苦也罢。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上初二的时候,妈妈再说起离婚的种种,我已经不再像初一,像之前那样,和她抱头痛哭了,我只能默默地听着。开始我甚至会为自己不能陪着妈妈哭出来而自责,可即使自责,我也哭不出来,甚至假装不了。慢慢的,自责久了,自责本身也麻木了,最后,干脆连自责都心都没有了!
我以为自己是从他们的离婚中走了出来,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各自安好,我认为我好了。所以,经常把父母离婚的事儿肆无忌惮地讲给同学听,似乎要以此证明自己已经脱离了,说的时候样子,就像在八卦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可不管我多么努力地证明,这些复杂的悲伤混合着青春的荷尔蒙,还是让我一次又一次爆发,就像摇晃过的雪碧,喷涌而出的泡沫,喷涌过后,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假装回归正规。心知肚明,还将一次又一次地……
高中时分班,我总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别人再怎么安慰,我只顾哭我的。所有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歇斯底里地哭,我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我伤心,只觉得分开就是分开,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在一起,而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和永别有什么区别?就如我和妈妈,分开了,会见面,可还会分开,再也不是原来的家。
浮萍漂泊本无根,大概当年那把生锈的刀子没有割伤我,却割断了我的根,漂漂泊泊……
无根浮萍握着弟弟暖乎乎的小手,望着暖黄色窗帘透过的灰白,太阳一定冒出了哪个水面,会不会恰好一株无根的野草被冲上河边,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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