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南乔的曾祖母说给她的祖母,祖母又说给母亲,母亲现在告诉她的。曾祖母曾是南清镇的人,后来改建,再后来拆迁,再后来城市发展,那个小镇就变成了城市的鸽子笼。没人记得南清镇具体是在城市的那个区域之下了,早已被夷为平地起了高楼,留下的唯有这个故事,关于妖迹。
传说南清镇有只妖长居于此,有人传见其化而为人之貌,也有人传识其真身入水之姿。南清镇有条河穿镇而过,而这妖则是栖居其中,似蛟似龙似蛇,妖化为人形上岸,与人类无异,唯有一点,其步步留水痕。若是在街上看到一个神仙相貌的男子,身着蓝衫飘曳于风中,明明天朗气清却每个脚印后都留下水痕,那就是了。
见过这妖的人,或升官发财家和事兴,或灾病缠身一蹶不振,有人说否泰均在妖的一念之间,也有人说这都是看造化。久而久之,传说越传越邪乎,南清镇开始祭拜起这只妖。传说这妖喜好莲花,于是家家户户修莲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清镇开始祭拜起这只妖了,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在莲池前奉上各种贡品。若是哪家的贡品不见了,定是妖来过了,那这家定有大事要发生,或是好,或是坏。
曾祖母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后面的部分也许的她忘记了,也许是祖母忘记了,也许是南乔的母亲忘记了。
不过算了,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个传说,这世上哪里有妖,上司的幺蛾子倒是多的是。南乔小心翼翼地将曾祖母的照片放回原处,碰巧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了这张曾祖母年轻时的相片,就像是看镜中的自己一样。南乔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这个传说的时候,就在向往南清镇,一直到中学都没放弃过寻找这个地方,家中每个藏有古老历史的角落,网络上每个提到这个地名的帖子,南乔都没放弃过。
后来为什么会放弃寻找呢?南乔也记不清了。长大总会让她忘掉点什么,有些人,有些事,被新的人新的事推进,一点点被推出自己的脑海,推进心中,南乔将其称为怀念,再长大些,这些人和事连心底都不再占据了,被送进了骨骼和指甲,用来填补成长所需要的一切物质,对南清镇的向往就在其中。
南乔突然觉得左腿的小腿骨上有个地方在隐隐刺痛,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一样。
这天晚上,南乔睡得格外好,她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古镇,有条河穿城而过,她在黄昏时刻,在归家的来往行人中,隐约看到了一个靛蓝的衣角。
南乔是被主编的电话吵醒的,昨天是祖母的祭日,她请了假。然而主编并不打算放过她,大概是因为她的家碰巧就在临湖公园旁边。南乔是《都市怪谈》的编辑,然而这本杂志的销量越来越低,对这些超自然现象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宁愿相信明天就有外星人入侵地球,也不愿相信自己死后会有轮回转世,也不愿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更不愿相信所谓的妖。
这两年的传说越来越少了,南乔也知道,杂志上刊登的那些大部分都是装神弄鬼,她也数次跟主编提议过,与其写这些假的怪谈,不如向科学妥协。
主编并不理会。
主编在网上发现了这样的一个帖子,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N市的临湖公园,出现了诡异的现象。有时在夜幕降临后,清湖的水会变得猩红。甚至有人看到有水怪出没,水怪有点像龙又有点像蛇,总之是可以在水中游动的长条型物种。至于水怪的大小,众说纷纭。
清湖之所以叫清湖,当然是因为湖水澄澈,连水草都清晰可见,正是因为过于清澈,让人低估了它的深度,每年都会有游泳爱好者来这游泳,然后溺死。如果搁在数百年之前,就会流传出河神需活人做祭品这样的传说了,不过现如今,也只会有“水深,禁止游泳”的标识立在一旁。真不知道该欣慰智慧的发展,还是该遗憾浪漫的流失。南乔看着湖中曳动的水草,暗暗咒骂控诉主编压榨员工假期的行为。
在湖边徘徊,也不知道是哪块大理石太过光滑,总之南乔脚下一哧溜。这算是因公殉职吧,这是南乔落水前最后的想法。
我不想死。
虽然活着没什么意思,但我还不想死。
不想就这样死去。
抱着这种想法醒来的南乔,现在正面临着奇怪的处境。有个美的惊天动地的男人,也许是女人,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性别不明朗,正拿着把匕首,让她捅自己。你说你这么好看,为什么想死呢?南乔想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在吐泡泡。
南乔这才发现,她在水中。
我死了吗?南乔吐着泡泡说话,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见。
没有,南清镇的人都能在水中呼吸。这个人在说话,但他没有像自己一样吐泡泡。
不可能,这不科学。南乔觉得一定是哪里不对。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南乔就在清湖中,她可以看到刚刚她俯视过那些水草,也可以看到隔壁的王大爷在岸边打太极,但是王大爷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清镇的人?南乔现在心中的疑惑,比她忘记寻找南清镇后的遇到的所有问题还要多。
我是妖。
南乔表示怀疑。
于是一条似龙似蛇的大家伙出现在了南乔眼前。红色的鳞片让清湖的水变成了猩红色,吓得王大爷扔掉了太极剑,跑的比年轻的时候还快。落入湖中的剑,被卷进了水草里,剑的尖尖正对着南乔的脑袋。
我信,我信,你快变回去,大白天的,我不想没被淹死被砸死。南乔不得不信,哪怕她心里觉得这都是幻觉,也许醒来自己还在床上,口水湿了枕头。
南乔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水下,跟一只妖进行面对面的访谈。
你刚刚说到南清镇……你知道在哪里吗?
这场梦结束之后,南清镇可能就会被她彻底忘记了。南乔想着想着,左腿的小腿骨又开始隐隐刺痛。
知道。那里现在早就变成了高楼,你找到也没什么用。
那河呢?
填了。
那河里的妖呢?
就是我。
你?我的曾祖母说,那妖的鳞片是靛蓝色。你不是。
这个故事是这只妖说给南乔听的。
南清镇是他栖息的地方,就像是鱼依水为家,鸟靠树做窝,他来到这条河的时候,还没有南清镇。后来有人搬迁到此处,再后来屋子渐渐多了,人丁也兴旺了。这对妖倒是没所谓,毕竟他只是栖息于河中,至于河两岸有没有人居住,与他无关。但是久而久之,就不对劲了,他发现,人们见到自己的真身就会被吓到,还会传出各种各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他就成了众人口中能带来灾祸或福气的妖。
他开始躲避镇上的人,或是化为人身。好在镇上的人对他敬畏,每月初一十五还会上贡,但他根本不喜莲花,也不吃人吃的食物。有莲池的家庭,他从未去过,那些隔夜消失的贡品,也不过是淘气的孩童或是饿极的乞丐偷吃的。
虽然有误会,不过几十年来也算是相安无事,这对于他也说也不过弹指一瞬间。直到有个赌鬼,输光了家里的财产,家中的老母亲早就生病没钱去看死了,刚出生的孩子也就快被饿死了。赌鬼决定孤注一掷,若是能见到妖迹,说不定就能大富大贵。反正都是赌,家中已经没有可以输的,不会再有更大的灾祸降临了。
赌鬼寻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河边了一个蓝衣蓝衫神仙样貌的人,天朗气清,他却步步留水痕。赌鬼摸着妖留下的足迹,满心欢喜,甚至就这样睡在了足迹旁。翌日醒来,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没错,一切真的不一样了。那天之后,南清镇再没下过一滴雨。赌鬼一家早就饿死了,尸骨被好心人随便埋了。大旱整三年,河水也不曾干涸,南清镇就靠着河水活了下来,但地里的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河水不断也架不住全镇百户人家没日没夜的取水。眼见河水变溪流,溪流变细流,一个快要渴死的小乞丐在岸边见到了他。
他是栖息于水中,但大旱个几年也不会影响他什么。小乞丐晕倒在河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雨中被淋了许久了。天降甘霖的喜悦还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不对劲了,大雨竟然未停过。你问小乞丐后来怎么样了?也死了,没有住处,淋了几日的雨,架不住,病死了。
大旱之后大涝,大涝之后瘟疫。南清镇的人也被折腾的差不多了,三年前那个兴旺繁荣的百户大镇,如今也就寥寥十几户还居于此。有个游方道士路过南清镇歇脚,却见南清镇环绕着死气。
供妖如供神,就如认贼作父,南清镇的灾祸,都是上天降的罪。若是还想活命,就趁早把妖孽赶走,虔心供奉神明。道士的话让镇民们幡然醒悟。
游方道士也是个医术了得的,治好了瘟疫。镇子的人对道士言听计从,每家的莲池都撤了,供上仙君。他们修了道观,留道士长居于此,每月的祭拜都按道士说的做。这对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南清镇的人不甘心这三年来受的苦,再加上道士的撺掇,他们决定处决这只妖。对方是妖,他们是人,这可怎么办。
有办法,道士说,填河。
鱼叉刺穿妖的鳞片那一刻,妖怒了。
天灾非我降,人祸非我为,汝等何降罪于我。
后来呢?南乔问。
后来,我鳞片上的红色都是南清镇的血迹,怎么洗也洗不去。
不用明说南乔也明白,所以才没什么人记得南清镇这个地方。曾祖母的祖上,也就是南乔的老祖宗,怕是难得的明白人,知道早早地离去,只是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往日山清水秀的南清镇了。
南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地上的,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黄昏,她躺在湖畔的大理石砖上,清湖水泛着猩红色,不知是落日还是妖。南乔手上还留着妖的匕首,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杀他。
这篇文章是南乔在杂志社工作以来,写得最好的一篇稿子。收假后,南乔拿着稿子去找主编,却发现同事都在各自收拾东西。
怎么了?
对了,你休假了不知道。《都市怪谈》停刊了,就昨天下午的事,怎么也联系不上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吧。
南乔傻眼了,遇见妖的第二天,她失业了。
叮。突然有短信。
是《科学世界》,问她愿不愿意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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