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上大人和她的强迫症

       春节的时候回老家，和哥哥一家聚餐。席间说起70岁的母上大人和她的强迫症，颇有些无可奈何。细说起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但是日积月累久了，也会让人接受无能。

     母上大人有一个特点，她发现你喜欢吃什么，就会连续不停歇的天天上这道菜，她的概念对永远停留在你对这道菜曾经的喜爱上，完全不理会再好吃的菜吃久了，也会味同嚼蜡，无从下口。

     哥哥向来喜欢吃肉食，这是从年幼时就养成的饮食习惯。然而近年来随着年纪增长，为了身体健康着想，颇有从肉食动物转化成素食的渴望。但是跟母上大人提了几次，结果周末回去依然是满桌的大鱼大肉，母上大人则兴高采烈的在一边摆着碗筷。

      嫂子跟我感叹道，幸好每周只去吃两顿，倒也不至于担心血糖血脂会噌噌往上涨。但母上大人张罗一顿饭要付出时间精力又要花钱，这么两败俱伤的事情，能免则免吧，简简单单的吃一顿不是也挺好么？他们回家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看望父母，蹭饭并不是主要目的。他们指望我能去跟母上大人代为转达一下他们的想法。然而我表示无可奈何，因为我也是她强迫症下的受害者。

     我虽然和妈妈不在一个城市，但也不远，城际巴士一个小时足以把我送回老家。我也确实会隔三差五抽空回去看她，早上送完孩子上学，顺路就上了巴士，下午4点前赶回来接孩子放学。这点奔波的辛苦我并没有当回事，真正苦恼的是每次回去，都会大包小包带回来，这让我不敢提高去看她的频率，怕她让我带回太多的东西，我家里大有变成食品仓库的趋势。

     带回来的通常有她包的粽子或者馒头包子，不分春夏秋冬都会有。还有霉干菜炖红烧肉之类的熟菜，菜市场买的农家豆腐皮或者豆腐干；还有她记得的，她女婿爱吃的糕点和蜜枣，她外孙爱吃的蛋糕。。。我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难为她还能记得这样清楚。

      妈妈不知道的是，她女婿早就已经吃腻了蜜枣；她外孙也吃厌了夹心蛋糕，每次带回去的东西都吃不完，眼睁睁的看着坏了丢掉，很是浪费。我无数次跟她解释，不用每次都张罗这么多东西让我带，一来大包小包路上带着不方便，二来他们也确实都吃腻味了。我住在市区，去个超市跑个菜场方便得很，想吃什么自己买就是。她每次都点头说好好，可是下次还是会让我带回去一大包，这个事情真心让我伤脑筋，简直成了我的困扰，让我有点不太敢回去看她。

        老公第无数次哀叹着跟我说，你回娘家去可以，但是千万别带东西回来啊！浪费妈妈的钱不说，关键是带回来的东西都吃不完啊！我也只能回答他，这个事情，有点难~

      于是在我们无力的招架中，母上大人依旧欢欢喜喜的继续着她的强迫症。我决定好好跟她谈一次。

      春节过后，我又抽空回了趟家。电话里跟她说起我的决定时，她听上去很期待，兴致勃勃的翻着日历跟我敲定日期。听着她高兴的说话声，我突然有点辛酸。我突然觉得没有远嫁，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那天照例把孩子送去上学，我登上了城际巴士。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妈妈就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问出发没，另一个是问是不是快到了。推开家门的时候，满屋子的粽子香，妈妈在厨房忙碌着，我一眼就瞥见客厅地上已经摆好的大包小包，有些头痛的扶了扶额。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踌躇再三，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对妈妈说，以后可别准备这么多东西让我带了哦，每次拎回家都觉得好累，吃不完还浪费。她停下了切菜的手，默默不语。半响，转过脸来看着我，缓缓的说：“其实我也想回娘家去，带些好吃的回来，可是你外婆已经不在了。"

        未说完的话生生噎在了我的喉咙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一种沉默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我和她彼此想着自己的心事，沉默不语。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继续说道：“你要真不喜欢， 那以后就少带些，挑你想要的就行。但是不能不带，回娘家的女儿带回了东西去，才会让别人觉得你还是有父母的，是被疼爱的！”

        我觉得眼前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只好假装45度角抬头看天花板，免得眼泪掉下来。

      她背过身去，一边洗着菜一边嘀咕：“以前你上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喜欢带很多东西回学校，可是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那么多吃的让你带。现在条件好了，你看你又不喜欢带了。。”

         终于， 45度的仰望也没能阻挡住眼泪，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心里油然而生的是愧疚。这么多年过去，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扯着她围裙撒娇的小女孩。而我却因为自己的长大，越来越多的把注意力投放到自己的生活上，以至于不能从她的强迫症上感受到她的用心，这是我的错。妈妈给我准备的，那些沉甸甸的的大包小包，每一件都是她的爱，我只看到了这个现象，却从未考虑过其本质。我现在也是个母亲，也许等我的孩子长大了，我也会为回家的孩子准备很多好吃的。这是一场轮回，主角在变，但是爱不变。

         我随随便便挑了一天回来，这天就成了妈妈的节日，她唯有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和满足。我相信这整个准备的过程，她都是开心的。我已经习惯向来都是她事事迁就我，她已经老了，该是换我来迁就她的时候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我们常常会抱怨，自己虽然被爱着，却不是自己希望的那种方式，于是就忽略了别人真心的付出。这其实是一种有恃无恐的撒娇，仗着你爱我，我可以挑三拣四。然而这一切都基于这个付出者的存在，如果这个人不在了，我们除了追悔莫及，还有什么资格和机会去抱怨？

         那天我是抱着去说服母上大人的想法回去的，结果却是我无条件全盘接受她的“强迫症”。后来我再也没有抱怨过那些简直让我拎断了手的大包小包，妈妈乐呵呵的看着我带着她的战利品登上城际巴士，脸上满是知足。

          至于带回去吃不完的东西，我们也有了应对的方式，送一些给环卫工人，或者街头的流浪汉，这就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在，我希望妈妈送给我的，这个甜蜜的负担，能一直都有，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