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孙晓美

（一）

我姑孙晓美，快60岁的人了，一点没60岁的样。

除了上班，回家后什么活也不干。吃完晚饭，匆匆忙忙赶去跳舞，拉丁、爵士都不在话下。周末，约着一帮姐妹逛街、喝茶。

唉，谁让她有个让她“肆意妄为”的老公呢。

（二）

我妈说，我姑之前可不这样。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我爸和我叔不爱学习，初中念完，就不想读了。爷爷奶奶松了口气，减轻了负担，还增加了劳动力。作为家里的长女，孙晓美偏不，她学习成绩好，说什么也不肯辍学。

她总是被爷爷奶奶念叨，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两个弟弟眼看就要成人了，该娶妻生子了，家里实在负担不起。

为了能继续读书，她私下找我爸和我叔，让他们去劝爷爷奶奶。她甚至跪下来求过爷爷奶奶。

我姑很勤快，放学后，赶紧跑回去帮爷爷奶奶做农活，回家做饭，照看弟弟。弟弟们辍学时，她读高中，学习压力大了，干活却不比以前少。她想尽自己最大努力，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我妈刚嫁进门时，我姑读大三，她已经不跟家里要学费了，每年发的奖学金还有勤工俭学的钱，够她自给自足。当时，她还送了我妈一条银手链作新婚贺礼。

（三）

大学毕业后，我姑认识了姑父。他两是看对眼了，两边家里都不大乐意。

我爷爷奶奶想着，我姑好歹也是那个年代大学生，怎么看上只有小学文化的姑父。

我姑父哥哥姐姐们不乐意道，自家弟弟踏实能干，在北京做包工头，一年赚不少呢，娶一个农村读出来的女大学生，之后不得被娘家掏空？

最终，他两还是结婚了。

我妈说，结婚时，一般都是新娘哭，他两倒好，我姑父哭得泣不成声。

“你姑父除了学历没你姑高，其他方面配你姑，你姑可没亏。”说到我姑和姑父，我妈总是羡慕的嘀咕道。

（四）

我姑生孩子的时候，疼得哇哇叫，抓到姑父的胳膊，一口咬下去不松嘴，血顺着嘴角流下，姑父却浑然不觉，一直抚摸姑姑后背，安抚她。

接过刚出生的表妹，手里像捧着易碎的瓷娃娃，姑父大气不敢出，仔细端详着，眼角挂着泪。

过年他们带孩子回姑父老家，迎来的却不是祝福与欢迎。

“怎么生了个丫头片子？”

“之后，再生一个吧，怎么着也得生个儿子吧？”

“丫头，还做什么百日宴？”

“没儿子，你们百年后，怎么入祖坟？”

……

越听，我姑脸色越难看。

“我就喜欢闺女，我们就生这一个，我们怎么不能办百日宴？”我姑父头一回跟哥哥姐姐们呛起来。

“农村这头胎生了闺女，不还是可以生二胎吗？”二姐没有察觉到姑父不对劲，反驳道。

“我们不在农村，晓美是老师，我们就得响应号召，就生一个。”

“生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可以辞了。”三姐接着道，“再说，你赚得又不是不能养活她们娘几个。”

我姑父瞪了三姐一眼，大哥二哥大姐都开始劝架。

“我张力这辈子就要这一个闺女，就只有孙晓美这个媳妇。”像是说给他的兄弟姐妹几个听的，又像是说给我姑和表妹听的。

众人一声不吭，“好了，大力，你们这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大过年的咱们一起好好过年，好好办宴席。”大哥拍着姑父的肩膀道。姑父最听大哥的话，他在家排行老幺，十来岁的时候，父母没了，一直都是大哥照顾他。

（五）

我妈说，我姑父真男人，在外是雷厉风行张总，在家是居家煮夫老张。

“你姑呀，快被你姑父宠到生活不能自理了，她现在这样，估计也就你姑父，其他没人敢娶她。”我妈补充道，“女人，还得自己干点活，独立点好。”

“不过，你要是能嫁像你姑父那样的人，我就放心了。”老妈自言自语道。

姑父嫌姑姑剪指甲剪得太苦，家里剪指甲的活，都归他承包了。抱着姑姑的脚，小心翼翼得修剪着，剪完后，打盆温水，给姑姑洗脚。“多泡脚好，你天天站讲台上，腿脚会乏的。”姑父一边给我姑洗脚，一边不停说着，“脚趾间也要扣一扣，每天穿袜穿鞋，不透气，有污垢，还有死皮。”

我姑是南方人，爱吃肉，吃各种炒菜和米饭。我姑父是山西人，吃面条就着醋就可以。婚后多年，我姑父愣是学会了各大菜系，那味道堪比大厨。有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我姑。

“我的傻媳妇呀，别吃那么多。”担心我姑胡吃海塞，姑父总是絮叨着，“人这辈子吃的食物有数的，你吃那么多，把下半生的都吃完了，可不敢这么吃。”可是，看到我姑瘦了，他又会心疼道，“媳妇，你咋瘦了，是不是最近做的饭菜不合胃口？”

（六）

后来，我姑父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老张，你别做生意了，现在生意不好做，你年龄大了，身体也吃不消。”我姑心疼的说。

“不干活，你养我呀？”姑父笑道。

“我养你！而且孩子高中了，你还能做有力的后盾。”姑姑接着力捧，“你做的饭菜营养又美味，孩子正是发育、用脑的时期。”

“傻媳妇，我哪舍得让你这么辛苦呀！”姑父揉揉姑姑的头，“变卖公司后，那些钱够咱两后半辈子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给你那张卡里，也得有不少钱吧？”

“所以，你可以在家安心的当家庭煮夫了。”姑姑笑道，“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你做的美食了，”姑姑靠在姑父的肩头，眼睛眯成弯弯月牙，嘴角仍不住上扬，“想想都很美好，以后我下班得迫不及待赶回家了。”

（七）

前两年，我爷爷得了直肠癌，我姑和姑父把他接到北京治疗，后期他拉大便费劲，都是我姑父带着手套一点一点帮忙抠出来的。

带着爷爷去医院做治疗，日常护理，都是我姑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我姑感觉对姑父有所亏欠，“老张，谢谢你！”

他却说，“媳妇的父母就是我父母，再说，你一个女人家照顾老头洗澡、抠大便多不方便。”

（八）

我姑父说，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到我姑。

“举举例子，娶了我，带来哪些福气了？”

“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还生了那么优秀的女儿。”姑父自豪道，“我们老张家第一个博士，你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没有你，哪来这么优秀的基因。”

“合着我就是生娃机器呗？”我姑假装不悦。

“不不不，你何止会生娃，你的优点太多了，多得有点数不过来！”姑父有点词穷，“总之，幸好是你，因为娶了你，我感到很幸福。”

（九）

“老张，我袜子呢？”

“媳妇，我不是跟你说了，袜子在最下面那个抽屉。”最近姑父像教小孩似的，教我姑做各种家务。“你要自己收拾好衣物，分门别类的。”

“有你不就行了嘛！”姑姑撒娇道。

“你快退休了，咱们旅行的时候，一起收拾，不是快嘛！”姑父愣了一下说道。

姑姑出门上班了，姑父拿出藏起来的报告单，出神得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