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做糕点的,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并不是现在常见的点心面包店,那时候我家卖那些糕点虽然也有很多人买来自己吃,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买来祭祀用。我们老家祭祀祖先祭祀各路神仙菩萨的日子特别多,我们卖的糕点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祭祀所用,不同的日子祭祀的糕点总类和数目都不一样,半点也错误不得。妈妈总是半夜就要起来搓面起火,铛铛哐哐地忙到凌晨就又要到菜市场去赶早市了。
寿桃、发糕、粽子、笑口枣、鸡笼子、牛屎丸、粽子、糍仔、钵仔糕、连糍、行山烧饼、水晶糕、油煮糍、牛栏丸……随口就能说出这么多,朋友同学一听说我家做的小生意以后都一副馋得要死的模样,但小时候偏偏除了少数的几种,我就不爱吃自家的东西,总爱问妈妈要零钱到别处卖零嘴去。
在学校放假的日子里我经常会很早就被爸妈硬生生叫醒,用至高无上的辈分压着我去给他们当小童工。我不爱跟人打交道,一般是做的搬运工,把热销紧张的糕点从家里运到市场,交给在外头走外场卖东西的妹妹便好。那些大妈婆子们一见我来常常是蜂拥而至,跟现在的丧尸大片场景一样恐怖,伸长了手臂挂着红色塑料袋张牙舞爪,如我这般自小就肥胖的身躯也不得不从众人的裤管细缝下夺路而逃。
过了这波高峰菜市场里的人群渐渐恢复淡定,我便又被派遣在外跟妹妹一起看守档口。但是我们两姐妹在外头不能过分胡闹,笑得声音太大了或是肢体语言太丰富,总容易叫隔壁卖海味的阿莲或是对面卖水果的某个老板娘给瞧见,转过身来就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告诉给了我妈妈,回头少不了一顿挨骂。所以我们在外面常常是说到什么好笑的总是互相提醒监督,两个小姑娘便死死地忍着笑吃吃声的阴阳怪气。
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其实是不太喜欢跟大妈婆子们打交道,她们总爱问你上几年级啦哪个学校,我只好如实回答,到了后面的话就大多数不太爱听,很多人都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没啥用,最后还不是嫁人。我心想我妈就两个女儿,还不许我们多读书多知道点别的了?但大多数人都会很客气地夸我们乖,会帮妈妈分担了,也有不知道是情商低还是故意的,总会说厉害了两姐妹,将来继承你妈卖糍去。我心想,我才不要继承,就算不做大事业,好歹也得开个餐饮店才对得起我妈吧。还有不喜欢走外场的原因是总觉得在菜市场碰到熟人好尴尬,心底里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情。总觉得好像被看到就会被耻笑,不知道是从何开始有的这样想法,直到后来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以后才开始坦荡从容,在外头看档口的时候腰才坐的直一些了。
对于我来说到外头去真的很为难,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多数都是带着本书,买卖对我而言无所谓,只是父母之命又不得违抗。但大多数时候可以选择,我一般会选择在家当搬运工或是帮忙制作。
在我很小但已经懂事的时候,我就时常感受着凌晨三四点小县城的夜。轻轻推开家里的小铁门往外一瞧,漆黑一片的,看不着天也看不着地。片刻便天地浑浊似乎有些什么呼之欲出。要不是身后有妈妈的脚步声壮胆,我大概是连门都不敢开的。转身回去,用力帮妈妈搓面粉,发挥着各种创意捏出各种四不像。总会逗得妈妈带着睡眼惺忪哈哈大笑。有的时候可能会是自告奋勇地去油炸,在大油锅面前挥动着长筷子,看着红油中变得越来越圆润可爱的糍仔,又在联想着十八层地狱,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总之父母要我打下手做的什么我就做什么,到我情不自禁张开嘴巴打哈欠的时候,他们就会让我回去睡觉。我上楼之前总会看看他们的背影,他们也是很困很累,但从来没有谁跟他们说过:你先回去睡吧。特别是到了年关这样的大日子,经常是连续两三天昼夜都在赶市,出炉更多的糕点拿出市场去卖。很多时候越是忙父母越容易起争执,很多时候吵得旁人都看不下去了过来劝解,他们依然是变吵边做事。
有的时候我会坚持到最后,到所有夜里准备好的一笼笼、一盘盘准备就绪的糕点,整齐地摆放到小三轮车上,看着妈妈骑上车去,用力脚一瞪迎着黎明的清新的柔光前进,这一刻似乎大家的困意与怒意瞬间一扫而光,日子又充满了希望,一家四口全靠这么一个小小的摊位,带来了供我们生存最重要的口粮,带给我们姐妹俩宝贵的知识,带给了我面对以后人生的坦然和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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