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话
苏醒
说真心话,我是极不愿意再见到汪大柱,第一是他本身是一个极具攻击色彩的家暴分子,再者他对于周围人的冷漠态度也令我感到一阵心寒。当然,更官方一点的理由是:他目前是我们警局重点监视的对象,提前暴露或者说过多接触,反倒会使对方造成警惕,使得我们部署的一切都完全的展示在他的面前,这样是非常不利于证据的出现的。
但是,这次列车事件的特殊关联性又使得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人。
我和欧阳倩刚到达医院休息室,就老远见到了汪大柱。他的状态似乎非常安静,他的左手稳稳地扶持着自己的头部,狭长的右手则非常放松的垂落在一边,本来非常庞大的身躯被他缩成一团,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又有些心酸。
这时,护士看见我们走来,忙小声说道:“这人也是蛮可怜的,据说是病人家属,刚一来就在病房里面守着,中途也不听我们劝,不吃不喝,说一定要等三人醒来自己才休息,结果可好今早七点多,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这不,刚给他补充了些葡萄糖,人才缓过劲儿来。”
听到护士的言语,我的心微颤了下,天下父亲的本质毕竟是一样的,上一代无论积攒了何等的仇恨,在下一代这里,都还是会被清理干净的。
欧阳倩拍了拍我,开玩笑着说:“怎么啦?组长面对人间真情,心软啦?”
我摆了摆头,即便眼前表现得何等温情,有嫌疑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制止犯罪的最好方式,就是将恶念扼杀在萌芽的状态,否则整个社会就会完全乱套。
当然,那些本该娓娓道来的感悟,我并没有一一告诉欧阳倩,每个人心中的道德准绳不一样,说出来也都只是徒增争辩而已,只要我们都未逾越那条红线,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时间就这样流逝了两个小时后,护士那边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三人终于醒来了。
而这一消息刚扩散,尚在睡意的汪大柱便像被猛然攻击了一下,一个激灵便起来了。他望着我们,又看了看护士,睁着满含血丝的双眼大声喊道:“我的儿女们都醒来了吗?都醒了吗?”
护士见到眼前这个男子,猛然扑在面前,似乎受到了惊吓,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忙替护士解围:“你别这么激动,咱们随护士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语落,那双因激动地情绪而绽开的情绪被安静取代,汪大柱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跟着我们一起走向病房室。
等进入病房,一眼就看见半靠着的三人,也许是刚受到了巨大的变故,几人的情绪都比较低沉。
未等我们反应过来,汪大柱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抱紧了大儿子,眼角不受控制的溢出了大量的泪水,泪水与带着喜悦的嚎叫在这样的时刻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第一次令我看到了一贯无情的汪大柱,此刻显露的真情。
但是面对这强大的父爱,大儿子却显得极其冷淡,甚至可以看出,他在试图推开眼前这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
护士似乎也看到了大儿子的抵触情绪,忙冲着汪大柱说道:“喂喂喂,你别这么激动,病人刚恢复,你这样会影响他后期的痊愈的。”
也许是护士的话语令他感到自己的行为的确不太妥当,于是他便慢慢松开了自己沉重的怀抱,又用关切的眼神瞄向另外两个女儿。
不过,同大儿子表现出的情绪一样,从两个女儿流露出的眼神来看,她们对于眼前这位父亲的态度也是有些抵触。
见到自己似乎并不是很受欢迎,汪大柱便识趣的朝后面退了退。
“医生,那我的三个儿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吧。”也许是急于知道自己子女目前的状况,汪大柱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
护士甩了甩刚取出的温度器,又看了看挂在三人上侧的仪器,安慰的说道:“放心吧,他们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了,而且根据我刚刚的检测,他们的身命体征也非常平稳,您就放心吧。哦,对了,提醒一点,少让他们受到刺激,多吃流食。”
“嗯嗯,明白了。”汪大柱显然是明白护士的用意,忙忙点头。
看着汪大柱进退两难的局面,我便故意将他支开:“咱们出去坐坐吧,给他们一点自己的空间。”
汪大柱也不再言语,跟随着我一起出去了。
我选择了医院一个极为僻静的小角落里,希望这一刻,他能如实的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告诉给我。
头一次与眼前这个男子保持如此近的距离,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咔哒。”打火机启动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取出别在耳际的香烟,看了看我,示意我也来一根。
我挥了挥手,礼貌性的拒绝了,烟酒是我自小就不太喜爱的东西,总觉得酒醉烟熏之时的人态是最失去人本心的时刻。所以,除非碰上机关重大会议,一般我是不沾这些东西的。
从他那满脸盘旋的褶皱以及那随烟头不断扩出的烟圈来看,他有话想对我讲,但是又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在钳制着他,使他无法向我袒露心绪。
那支烟逐渐殆尽,而正对着阳光的余灰,与我俩相对无言的沉默,形成了一种宿命的牵绊,那散尽的光辉,会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未来吗?
“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我试图引导他说下去。
“说?说什么?”他有些苦笑的反问道,接着又大笑起来,随着他情绪的起伏,那笑声的阵势越来越大,大到几乎令人致聋的境地。
而眼前的这番场景与阿婆那时与我们众人对峙的场景,是如此的相像,我心头一紧,忙大声吼道:“你不说,你难道还想着那出悲剧重演吗?你的母亲,为了帮你隐瞒,都把自己的命给搭了上去,你考虑过她内心的感受吗?”
“感受?哼,我早已没有了任何感受,自从丧父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再也没过上安生日子,每天过的人不人鬼不鬼,还要被那些邻居在背后说闲话,几十年了,几十年了,你有过我这样的感受吗?”汪大柱此刻似完全变成了一副孩子模样,在我的面前讲述着自己自己这些年的苦楚。
“同感,哈哈,你既然说到这,我觉得咱们倒是有相同的地方。”汪大柱的话语显然使我回忆起了往事。
汪大柱眼神闪烁了下,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可置信:“哼,你一个堂堂警局的大组长,仕途一片美好,你和我这种苦命人能产生什么共鸣?”
“那你知道,我前些年还在省公安厅任职吗?”
“啊?怎么回事。”汪大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幽幽地望了一眼晴空,又从汪大柱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其实,和你母亲那时的状况一样,我也被染上了一个所谓的污点,接着便被调往了县城。”
汪大柱搓了搓手,说道:“那你这,也算是虎落平阳了哈,心里面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啊。”
我淡淡一笑,掐灭那被我紧握的香烟,念叨了一句:“没有,现在看得多了,也便没有那么多情绪了,一切都是命数吧。”
“咳咳咳...。”忽的肺部被一股烟气熏得难受极了,剧烈的咳嗽扰乱了我所有的节奏,我涨红了脸,样子有几分失态。
“哈哈哈,一看你就是新手,抽烟也不懂得控制烟量的排进排出。”那边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令我这个新手的面子越发挂不住了。
“走吧。咱们回去看看结果。”汪大柱向我招呼道。
我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而是用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有些沉重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肯给我们说,但是你记住,我们警方将很快抓到你的证据,将你捉拿归案的。”
面对我这样的赤裸裸的宣战,汪大柱则显得相当镇定,也没有还之以颜色,只是笑了笑,默默地朝着医院走去。
又是三天过去了,在平县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虽说现在的我倒也无牵无挂,不过毕竟这是外县,风物与人在我看来还是故乡看上去更亲切一些。
而这次惨痛的列车事故也为平县获得了意外的关注度,电视、报纸、杂志无不时刻更新着最新的进度,每天因这次事件而前来的记者与普通人也都是络绎不绝,人怕出名猪怕壮,也不知这对平县而言是好还是坏。
这几日,我也没有闲着,每天进行的事项也都是围绕着调查而进行的,而省城驻派的负责人则给了我们很大压力,虽说他们没有明着说要多久能告破,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还是看得出事件的紧迫,我这里不办好,他们也无法交差。
好在汪大柱的三个子女都已经完全苏醒、痊愈,至少从这个层面来说我们还是有突破的可能。
考虑到他们三人特殊的身份,我便嘱咐记者以及医院最大程度减少他们的曝光,而那三位“精英分子”看到我如此为他们考虑,也终于是在脸庞挂出了欣慰的脸色。
我将三人秘密的安排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茶楼,打算在这里对三人进行更为细致的盘问。
这家小茶楼叫“子午茶楼”,也是我精心挑选过的,这里地处僻静,也几乎没有什么车辆过往,往来之间的市井人士也较少,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外界对于他们的干扰。
便餐之后,我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关于你们的父亲,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是不是受到过什么威胁?”
在这件事情上,我已经不想再做过多的铺垫,现在的我迫切需要知道一个我久违了的真相。
话语权交到他们三人时,还给我的,却是三人一致的沉默,他们对这问题似乎并不想作答。
气氛被无言的沉寂取代,我本来构思的另一个问题不得不暂时搁浅,而那如被封印的双唇,好像还藏着许多不为我知的秘密。
不过,在一旁的大儿子蓦地将眼眸提到我的视线,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唇,又生涩的舔了舔舌尖因事故而造成的伤痂,说道:“作为长子,也是我们这几个姐妹里面年龄最大的,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说。”
我突然被这画风的转变而有些哭笑不得,有必要和我说说?看来眼前这位中年人还是太习惯官腔了。
“你说吧。”
我很感兴趣在他的话语中能够蕴藏多少我迫切追寻的那些东西,或许,还有更多的未知,以及那令人胆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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