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雨天

              「雨天」

似乎所有的冲突都发生在故事里的雨天，争吵会淹没在窗外瓢泼的声音里。有人心情下着雨，悲伤是因为没有撑伞。

江楼也许是个听雨的好地方，楼下说书先生长得好看，声音清凉，故事一段接着一段，有人质疑故事真假，便被说书先生赏一白眼。

这所谓故事，讲得人讲多了，竟也深信故事是真，稍不留神便将自己推入这故事中，虚无的囹圄之墙难以跨出，喜怒哀乐便都由着故事牵动。融入说书人本身的故事，却从没有结局，说书先生朗声一笑，看众座脸上泛起悲喜，琐碎银两迅速收入囊中，一摇身进了雨里，清伞朦胧。

楼上的小乞丐眉眼灵动，笑容隐在嘴角，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竟被他听出无数种幽默，却忍不住嬉笑众座喜怒。他理理衣角，席地起身，继而窜到说书人的位置，偷捡些琐碎银两，遁入人群不见。

店小二从柜台探来目光，像躲在黑暗里的狼。有客人陆续进门，店小二眉眼一松，憨厚的笑容堆积在脸上，客人是少有的穷酸书生，不点酒，不吃菜，却指着窗台上的灰尘与店小二吵架，店小二低眉顺眼的解释，耐不住这厅内人多，将秀才引到后院调节。

秀才呵斥店小二未打扫干净窗台，店小二歉声去打扫，见其身影离开，秀才一低头窜进后院一间上锁的屋里。

屋内平常至极，就连桌子上的摆设都是这城内最普通的摆设，秀才绕过屏风，直往内室而去，巧手打开床榻后的门，侧身而入。

密室黑暗，一道白光闪过，青灯燃起。

秀才看清眼前是小乞丐，并未惊讶，冷笑道，杀了你，我便有进京赶考的盘缠，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死到临头之时，我便给你这小乞丐一次当君子的机会。

语未歇，掌风已出。

小乞丐匕首既出，闪躲至墙角，因这秀才掌风极速，不占上风。小乞丐渐有体力不支，额头渗出细汗，情急之下拔起烛台向对方砸去。

烛台落地，灯灭。

恰时一阵风从密室另一头而来，接着一道火星子点亮屋子，秀才面孔狰狞，静立中央。

你又坏我好事。小乞丐一掌劈向秀才后方，一道俊美的身影灵活避开，收起铁钩，笑嘻嘻向小乞丐走来。

还不是担心你死在我前面。说书先生掏出怀中书信，递给小乞丐，见其额间细汗，打趣道，哎呀呀，这么多汗，哥哥给擦擦。

小乞丐一个闪身，一巴掌着实打在说书先生手上。说书先生一脸吃痛的表情。

走开！这辈子我定是不会死在你前面，这清明还要提好酒去你坟前大吃大喝让你看看我过得多潇洒。

说书先生也不恼，语重心长道，小乞丐，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小乞丐眼神凛冽直视说书先生，微怒道，你难道看不出方才体力不支是我装的么？你一出手，大鱼便逃走了。你可真是我们这群人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前辈啊。

说书先生吃瘪，一时不得语。只见小乞丐拆开信封，眉头紧锁。

忽而一点火星子穿过密室扑面而来，小乞丐侧身一闪，火星子随之一转，手中信纸霎时燃成灰烬。

二人抬眼，只见一道身影已然悄无声息背对烛光而立。

乞丐摆局钓大鱼，舍得花说书先生的钱买鱼竿，大鱼岂有不上钩之理？

那人狂傲大笑，语气轻浮。

就知道江楼里的店小二都非凡人。小乞丐冷笑一声，匕首已然出袖。

店小二转身，一双桀骜阴沉的眼神穿破空气而来，似乎孕育着一团黑色的火焰。

别管我是不是平常人，先看看说书先生还能不能救吧。

店小二一语，小乞丐一惊，见身边说书先生早已倒地，口中猩红的血已染尽胸口。

小乞丐还未开口，只听店小二幽声道，这毒是我下在茶水里的，无色无味，也不怪这药谷先生未曾察觉。只不过这毒是别人给的，是否能解我也不知，也不想知道。如果想让他活命，你还是先带他出去看看，毕竟现在留在这里，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况且这封信，是江湖势力之争，你们和秀才各司其主，我只认钱财，也没义务与你斗个鱼死网破。说书先生已然中毒，我的任务完成了。

店小二语罢，看一眼小乞丐，似是并不担心会被偷袭，自顾自地走出暗室。

似乎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万家灯火

小乞丐几乎忘记了那是怎样的一天，只记得那天，江楼窗外飘着细雨。

次年清明，小乞丐提了壶烈酒，只身上西山。

他坐在一座矮土堆前，正值初春，土堆上长满了青草，青草中零星几朵淡蓝色小花。

一口烈酒入肚，他自言自语望着远方。

知道为什么不给你立坟茔么？

还不是你手上沾染太多血腥，江湖那么多人，包括他们的子子孙孙，说不定哪天就刨你坟头了。

我总说让你少管闲事，你就是不听，还编一些冠冕堂皇的故事去江楼骗些酒钱来。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会不知道你那些故事都是自己夸大其词编的往事么？

往事……

小乞丐轻笑一声，眼神迷离。

往事明明都是刀尖上谋生，火海里游走，生死一线之间，可你讲的故事里，却一派轻描淡写。

这十年里，我总怕忽然某一天，你也轻描淡写的死去……可你倒好，全然不辜负我的期望，终是轻描淡写的走了。

小乞丐再饮一口，笑了笑，剩余的酒全撒在这坟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匕首出袖，利落刻下一列文字，放在坟头青草丛中。

抱怨似的开口——谁说我们死后不可立碑，我偏偏将这块小墓碑放在这里，大不了被别人看见，挖了你的坟头是了。

小乞丐起身离开，忽而停步，低声道——大不了……我再杀了他们给你陪葬罢了。

西山脚下是洛城，洛城上空乌云密。

忽而一阵雷声。

小乞丐嘴角轻扬，哼着曲调渐渐远去。

那是一首韵律简单，又直白的曲子。

“下雨天，

杀人天。

杀人不？

杀。”

（乞丐篇  完）

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