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主家的老父亲今天去世了,这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平日里看上去非常精神,一顿能吃两碗米饭,有事没事总是喜欢牵着他的那头老山羊到山脚下放养,见到我们会眯着眼睛,甩着他的白胡子向我们问好:“小李子,下午好,今个又到我们家去磨面啊。”
他是一个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待人非常和善,他的儿子,也就是磨坊主,可跟他一点都不同。每次到磨坊主家去磨面,他都会冷着眼打量你一番,你要是带着很多的麦子去,他会恭恭敬敬地把你迎进去,你要是带了很少的麦子去磨面,他会冷不哼地嘲讽你:“哟,你家没余粮啦,这么点麦子还值当得用我的机器来磨面啊,真是大材小用啊。”每次磨坊主把我们嘲讽一番后,他的老父亲就会过来帮我们把麦子抬进来,说着一些折合的话:“你别听兔崽子说的混账话,咱是吃多少磨多少,这样的面粉才新鲜呐。”
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今天怎么就没有一点征兆地去世了呢。大家对磨坊主老父亲的离世非常地痛心,以后去他们家磨面就再也没有人对我们摆出好脸色了。
磨坊主还算孝顺,为他的老父亲大办了一场隆重的丧礼,光是酒席就摆了十几桌,哀乐曲队也请了两拨,一整天我们都能听见磨坊主家传来的悲伤音乐,直到棺材下了地,抬棺材的人把他的父亲埋在深深的土地里,这一场丧礼才算举办完成。
要说这场丧礼举办最成功的地方,那莫若是哭灵棚了。磨坊主没有姐妹,按照农村的习惯,家里的老人去世了就必须得请一位哭灵棚的人跪在灵位前扮演老人的女儿,真情流露地哭上一场,还必须从一月份哭到十二月,当然是挑拣每个月最令人动容的,体现父慈子孝的事件。这些哭灵棚的人往往拼尽了全力哭嚎着,嘴里还唱着民间小调,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把围观的客人也感染地抽抽嗒嗒的。
磨坊主也为他的老父亲请来了一位哭灵棚的人,她看起来约摸有四十岁,头上顶了一块白布,这就算披麻戴孝了。只见她还没进入大门就哭天抢地着大喊:“我的老父亲!我苦命的老父亲!为什么不等等你远方的女儿归来见你最后一面!”
哭灵棚的人现在就成了磨坊主老父亲的“女儿”,她走到灵前,徘徊了一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下,那边缓缓响起了音乐。
她哭得极其伤心,眼泪水啪啪地打在芦苇席子上,她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前,大声地与她的父亲说着话:“我的爹啊,爹,这些年女儿不在你的身边,让你受苦了,你是女儿的亲人,却没有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女儿不孝啊。”她的声音特别大,话筒都在她的手里阵阵发颤。
哭灵棚的人把头仰望了一会天,然后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她的泪水喷涌而出,哭声震天响地,有时候我都在想,她的眼泪为什么就这么多呢?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人始终都猜不透。
她站了起来,双手舞动着,嘴里喊了一句:“爹啊,你仔细听我唱。”她开始唱了起来,我们听到了乌央乌央的调子。
“正月里正月正,我提着老雁馍给爹送,爹爹一口馍来一口笑啊,我的爹爹啊,这样的幸福日子不再啦;二月里二月二,龙抬头来是一天,我领着爹爹逛城隍啊,我的爹爹啊,你的笑声在我的心间。”
哭灵棚的人唱一会,就会当着大家的面甩一把眼泪,然后再擤一擤鼻子,表示自己哭得很伤心,她扑通一下,又跪在了灵前。
“五月里五月初,你的孩子真命苦,人家有苦跟爹诉啊,你这一走我跟谁诉。”她唱的曲子哀婉动人,宾客们身临其境,眼泪也都落了下来。
“我的爹,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要撞死在这灵前,到下面去照顾您,我的爹啊。”说完,她做出一副要去撞墙的姿势,磨坊主一把拉住她,带着哭腔劝道:“妹妹啊,我们的爹已经去世了,事已至此,再难过也于事无补啊,我们活着的人好好生活才是王道啊。”磨坊主和哭灵棚的人抱头痛哭,好像他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
宾客们的心也不再平静,纷纷拉住哭灵棚的人,以防止她真的会去寻短见。所以的人都忘记了这是一场戏,一场精妙绝伦的好戏。
音乐再次响起,她转身又唱了起来:“十月里十月十,一片萧瑟一片寒,就好比女儿孤寂的心呐,从此以后没了父亲。要是能够换生命啊,我的爹爹,我愿意把我的十年寿命分给你。”
她对着老天做出了最哀婉的祈祷:“我的老天爷啊,父亲是我最亲的人,我愿意给他十年寿命,只求你让他重新活过来。”哭灵棚的人眼睛都肿了,把一只手举着对天,非常地诚恳。
歌声依旧从她的嘴里唱出来:“十二月整一年,家家户户都拜新年,没有了爹,女儿孤苦伶仃再给谁拜年啊,我的爹。”
她唱完了整整十二个月,她的哭声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如刀绞,阵阵收缩。突然,她一阵抽搐,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磨坊主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喂,非常好,我父亲的这场丧礼因为有你而变得非常精彩!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大孝子,认为我为了父亲的丧礼费心了,全村人都在夸我的孝顺呢。这是给你的辛苦费,三百块,拿着吧。”
哭灵棚的人听到磨坊主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哎呦呦,真是大老板啊,这钱可真多,这才一会的功夫就捞了三大百,以后还有这样的事记得联系我。”她接过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露出了喜悦灿烂鲜花一般的笑容,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悲伤,呵!这可转换的真快,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整洁地走出了灵堂,后面的那张严肃的遗照也倒在了地上,好像照片里的主人公和她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关系一样,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顿时,人们才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醒悟起来,原来这只是一场哭灵棚的好戏!
(文|杨楼 版权所有,盗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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