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芸芸众生
痴嗔恩怨
忘却风月不平事
——彭斋
【一】
苏文的婆婆，最近很反常。
忙于生计的她，还是偶然听到邻居风言风语，才知道的。
她的婆婆，一个年近80的老人家，居然每天都要去一回成人用品店！
“哎呀，你说她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老不正经的……”
“是的呀，我那天路过，只看了一眼，那里面的东西诶……啧啧……”
“那个老板倒是个小年轻，长得还挺俊。”
“咦，这杨老太是不是想那啥想疯了……”
……
小区里七嘴八舌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见到苏文，立马住了嘴，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
她极力挺直了背，露出温和的笑容，从容打完招呼，上楼去了。
回到家，桌上已经摆好饭菜。
四副碗筷。
婆婆正在客厅看新闻联播。
电视光映出那道佝偻的瘦弱背影。
苏文再多的气也消了。
“妈，下次不用等我，您先吃吧！”
“咦，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婆婆听到有声音，赶紧放下遥控器，起身过来，见除了苏文再无旁人，满脸疑惑：“他们没和你一起回来？”
苏文一愣，视线停留在客厅那张一家四口的全家福上，许久才回道：
“嗨，您又忘了？他们出差了，得好几个月呢！”
婆媳二人静默相对。
餐厅里只有碗筷微微相撞的响声。
饭后，苏文到厨房洗碗，婆婆想进来帮忙，被苏文拒绝了。
“妈，您追的那个剧不是马上要播了吗，快去看吧，我这儿马上就好！”
婆婆犹豫了下，步履蹒跚着坐回了沙发：“什么台来着？哦23台……咦，咋是踢足球的？哦，小天儿爱看……应该是36台吧……”
苏文从厨房出来，见到婆婆在几个频道之间不停切换，喃喃自语，上前帮她调到正确频道。
总算看到熟悉的人物，婆婆一拍大腿：“对了，原来是3台……”
婆婆津津有味看着电视剧。
苏文心里的疑虑越发深了起来。
在书房做好明天要交的报告，到主卧洗漱完毕，换好睡衣出来，婆婆还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妈，您也早点睡吧，白天可以出去走走。”
老人家觉浅，一两点不睡也是常有的，苏文只是想试探着问问。
婆婆没回她。
苏文走到沙发旁，拍了拍婆婆的肩膀。
婆婆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叫她，缓慢地转过头来，望着苏文一脸茫然：“咋了？”
“我说，您白天可以出去走走！”
“出去做什么，怪难走的！”
苏文看见婆婆目光躲闪，心里一沉。
【二】
这天，苏文特意调休，但仍装作正常上班。
八点出了门，躲在小区花园里。
九点，婆婆穿戴一新出了门，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
苏文赶紧跟了上去。
出小区。
过马路。
沿着小路一直往里走。
快到小巷拐角时，果然有家成人用品店。
婆婆满脸高兴地直接走了进去，根本没看一眼门头。
她对这地方很熟悉！
可婆婆来这儿干什么呢？
苏文不敢进去，怕吓到老太太。
恍恍惚惚走回家，看到客厅那张全家福，呆呆站了很久。
一阵风吹来，惊醒了发呆的苏文。
苏文从回忆中醒来，转身进了洗手间。
很快，一阵水声传来……
从洗手间出来时，苏文眼眶还是红的。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
这一觉睡到傍晚。
绷紧的弦，此刻终于稍微松了些。
醒来时，婆婆已经在做饭了。
她想开口，但始终没问。
老年人也是有他们自己的隐私的。
这样一想，苏文突然想通了。
又是婆媳二人吃饭。
“妈，爸走了这么些年，您要是遇到合适的，也可以试着接触接触……”
婆婆一脸奇怪，叹了口气：“我这把年纪，哪还想那些哦？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苏文心里的疑云越发浓厚。
婆婆向来是老实诚恳的作风，怎么会做了不敢说呢？
【三】
“你好，请问是苏文嘛？我是派出所的……”
正在上班的苏文突然接到个陌生电话，以为是诈骗的，没等对方说完就给挂了。
没过几秒，那电话再次打来。
苏文忙得焦头烂额，直接没好气挂了。
谁知道那人十分执着，还在打。
“我没钱，你别再想骗我了，找点正事做不好吗？”
那头一愣，随即认真解释：“我真是派出所的，你婆婆拿存折到银行想把钱全部取出来，我们担心她被骗了……”
苏文脑袋嗡的一下。
一定是那个成人用品店的老板！
请了假赶到银行，苏文看到一群人围着婆婆。
“阿姨，这么多钱您全取出来做什么啊？”
“给我孙子啊！”
“那您孙子怎么不陪着您来？”
“他要看铺子呢，莫得空！”
……
苏文看着这固执的老太太，上前一把抓过存折，阻止她继续递给银行工作人员。
“妈，您忘了，小天儿出差了。”
婆婆见到苏文，神色有些慌张：“你……你咋来了？”
苏文看到这种神色，突然想起小天儿还小时，每每做错事，总爱跑去找奶奶护着，他奶奶总会给他打掩护，但又不善说谎，所以总会自露马脚。
苏文突然察觉到不对，话锋一转：“对了妈，您取钱是准备给小天儿做什么啊？”
婆婆见苏文没生气，明显松了口气：“你说你，小天儿不就是想跟他爸一样吗，你为啥不准他去报那学校，还让他偷着去打工挣学费！”
“小天儿这么告诉您的？”
这老太太露出得意一笑：“我猜到的！小天儿打小有骨气，自己做的决定，想方设法儿也会做到……”
苏文猜测婆婆可能是被人骗了，假意说她想通了，她们一起去接小天儿回家。
婆婆看苏文神色不似作假，点点头。
苏文朝民警递了个眼神，对方自然明白情况异常，默默点头，紧随其后。
【四】
“小天儿，你妈来接你回家了！”婆婆径直走进成人用品店，兴高采烈拉着年轻老板念叨。
苏文走进去，乍一看到年轻老板，不由得一怔。
“哎哟老太太，您咋又来了？我真不是您孙子，您可别再天天来了，整得街坊邻居一天天胡说八道的！”年轻老板见到婆婆，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一脸郁闷。
婆婆紧紧抓着年轻老板不放，念叨着让他别担心，等会儿一起回家。
苏文望着眼前的一幕，沉默不语。
民警见到眼前诡异的一幕，收到年轻老板求救的目光，只得挺身而出。
年轻老板总算有机会倒一倒苦水。
原来这老太太大概是一个月前突然找上门的。
起先他还以为老太太是来看新鲜的，谁知道后来天天都来，送什么吃的用的，还叫他小天儿，敢情是认错人了。
“警察叔叔，您快把这些东西拿走吧，我是一点没敢动，有些吃的坏了，您到时候算算多少钱，算我倒霉，赔给老太太就是了。就一点，可千万别再让她来了！”
年轻老板从仓库搬出一个纸箱，里面零零碎碎堆放着一些玩具文具什么的。
“小天儿，你怎么不认奶奶了呢？”
见年轻老板要把东西退给她，婆婆突然伤心起来，老人家本来就有高血压，差点没当场昏倒。
苏文赶紧上前，扶住婆婆，哽咽着开口：“妈，小天儿是和我生气呢，他这么孝顺，怎么可能不认您呢？”说话间，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年轻老板。
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此刻竟然真情流露，泪眼朦胧。
年轻老板察觉出什么，叹了口气，接话道：“是啊奶奶，我……小天儿怎么会不认奶奶呢？您身子不好，先坐着休息一下……”
刚经历大喜大悲，婆婆体力消耗过大，一时困了。
“妈，先回去睡一觉吧。”
婆婆右手死死拉着年轻老板的手腕：“除非你答应让小天儿回去！”
苏文只得同意。
一行人回到苏文的家。
安置好老太太，到客厅准备赔礼道歉，只见年轻老板和两位民警围着那张全家福，似乎在说些什么。
因为民警还要做笔录，大家又到了派出所。
起初宋文什么也不肯说，只一个劲儿给年轻老板道歉，搞得年轻老板还不好意思起来。
后来派出所的所长刚好从外面回来，听手下人说疑似有老人家被经济诈骗，赶过来一看，忍不住惊讶道：“嫂子？”
等看到对面的年轻老板，忍不住惊呼：“小天儿？”
苏文没想到搬了家还能遇见旧相识。
【五】
苏文录完口供就回去了。
年轻老板一直没走。
他敲开了派出所所长的门。
“那个，我想问问小天儿的事……”
“说实话，乍看你们确实有点像，不过细看又不怎么像了……”
通过派出所所长的回忆，年轻老板总算知道事情的原委。
苏文的丈夫是名刑警，两人婚后没多久，生了个儿子，叫邱天。
邱天七岁时，苏文丈夫因公殉职，留下孤儿寡母相互依靠。
后来邱天高考报志愿，瞒着苏文报了警校。
等老师电话打到家里，她才知道儿子原来报的不是财经类学校，竟然还是警校。
母子倆大吵一架，苏文还说要断了邱天的经济来源。
没成想邱天硬是靠着父亲战友们的资助和自己打零工，熬过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户籍所在地的警局。
后来苏文想办法找了关系，才把他调到档案室，就是不想让他出现场。
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可邱天身上到底流着丈夫的血，根本没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几个混混欺负小姑娘，他冲了上去……
邱家两代人，都为了人民牺牲。
苏文拒绝了一众探望，没过几日悄悄搬走了。
听说老太太遭受打击后没多久，得了老年痴呆，偶然发现年轻老板长得和邱天有几分相像，这才缠上了。
年轻老板听完如鲠在喉，总觉得心里不畅快。
他想为这户人家做点什么。
第二天，老太太又来找他了。
年轻老板搬来张躺椅，笑着招呼老太太：“奶奶，今儿天气好，我陪您晒太阳！”
“好好好！”
“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下雨，您别来了，我下了班就去看您！”
“小天儿，你别和你妈置气，你爸走了这么些年，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她心里也苦得很……”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多时靠在摇椅上睡着了。
随后赶来的苏文，看到年轻老板半拿来条毯子，盖在熟睡的婆婆身上。
时光交错，她好像看到邱天了。
她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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