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__那座在森林边上的工厂

在农村扦队落户三年后，我被招工回城。我所在的工厂，是一个以生产榨糖机造纸机等轻工机械为主的企业，是隶属自治区直管的国营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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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厂环境优美，车间后面就是在夲市被称为城市之肺的黑山植物园。在黑山植林园的中心，有一块保留完好的原始森林，这里终年植物茂盛，鸟语花香。因此，工作之余，我们总要到这里走一走，呼吸下新鲜空气。与植物园之间的围墙，不知何时被人弄出了一个大洞，我们钻进钻出，倒是挺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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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厂的那会，我们集训了半年。头三个月，挑石渣舖厂内铁路的路基，为新建厂区宿舍楼地基挖土方，这些活都难不倒我们这些曾经下过乡的人。后三个月，就不同了，我们被临时分配到铸造车间干活，又一次经历了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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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厂是为糖厂纸厂生产大型加工设备的工厂，设备的构件都要在铸造车间铸造成型。每一个构件，经火红的铁水浇注在模型里，成型后短暂冷却，被车间里的行车吊起给我们清理。我们拿起大锤，对着还吊在半空的铸件敲打，将铸件上附着的已结成硬块的沙子敲下来。这时，还冒着热气的沙子散落开来，弄得我们一头一脸的，眉毛上嘴巴边都落满了沙粒，真是苦不堪言。那时候，电力紧张，要限制用电，市经委还专门成立了"三电办公室"，负责管理分配全市的用电。我厂是夲市的用电大户，铸造车间又是夲厂的用电大户，按用电安排，经常要上夜班。记得第一天上大夜班，我在晚上十一钟上班，一直上到清晨六、七点下班，顾不上吃东西，冲了个热水洗澡，就上床睡觉，一直睡到太阳下山才醒。夜班连着上了个一星期，那段时间，不仅感觉周身腰酸背疼，而且脑袋成天都是昏沉昏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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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训期间，我负责出学习板报，除了扦图外，板报的大部分文字内容都是我写的。我还尝试着给本市的报纸投稿，记得我的第一篇稿子在报上发表时，兴奋了一个晚上睡不着觉，此后我的一些小文章又陆陆续续见载报刋。后来，新工人集训结束正式分配工作时，据说厂里原打算把我安排在厂政工科，因为我不是党员而作罢，后来被分配在金工车间的热处理班组工作。说起热处理，在我们这里算是好工种。一些设备零件像齿轮、轴承等必须要经过热处理后，硬度和思性才能符合耐磨抗冲击等质量要求。这些零件多是大件，经过开炉升温、保温到出炉前后要二、三个小时，于是在这段时间内无事可干。特别是冬天上班，电炉一升温，周围都暖和了，吸引了车间其他工种的工友来我们这里聊天。我能在热处理工作，其实也是领导特意安排的，为的是让我有时间有精力帮厂里和车间写些东西，发挥我的写作才能。我特别感谢他们，为我创造了这些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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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未，我们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看着昔日的同窗上了大学，我非常羡慕。不知何时，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要通过自学考上大学。正好热处理工作，给我自学提供了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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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代人，好像一出生注定就要经受考验的，命运在捉弄我们。

五十年代出生时遇上大跃进，六十年代长身体时遇上三年自然灾害，读小学时又赶上文革，高中毕业时就下乡扦队，如今，好不容易招工回城当了工人。因此，我觉得要改变命运，就要努力，就要奋斗，就必须考上大学。我知道，走上这条路也许很漫长也很艰辛，但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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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找来了中学课夲和各类参考书，开始进行自学。自学，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我家根夲就不具备这个条件。家里人口多，几兄弟挤在一个小屋，我从读小学起，作业都是在外面完成的，因为家中狭小得容不下一张书桌。进厂后，我住在集体宿舍，有七、八个工友同住，上班下班，进进出出，也没办法安静下来学习。还好，黑山植物园是我们厂的后花园，我常常带上一夲书，钻出围墙到园里看书。记得有株高大的玉兰花树，玉兰花一开，满园飘香，我在树下看书，真是心旷神怡。清晨，中午，傍晚，只要不上班，这里就成了我读书的好地方。时间是靠挤出来的，工作时，只要一有空闲，我就捧夲书在看。二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华，一同进厂的工友，纷纷谈朋友，找对象，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说实在话，看到人家在谈恋爱，而我却在苦读书，心里也不太好受。我不知多少次问自己，这样做值得吗，还能坚持得多久。好在，我没有半途而废，咬紧牙关坚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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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读书的事，师傅们的看法不一样，师傅之间还发生了争执。我的大师傅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我刚进厂当学徒就分在他门下，归他指导。我的小师傅三十出头，我虽然不是他的徒弟，但在一起工作时，我也叫他师傅。大师傅技术好，特别是在热处理方面有自己独创的绝活，他用铜管自制喷枪，用细小的钻头钻出四排孔，上两排喷火下两排喷水，解决了齿轮表面热处理的技术难题，为厂里节约了一大笔资金，还受到了表彰。我进厂时，他这是第一次带徒弟。他是个好师傅，也是好强之人，一心想把自己的技艺传授给我，对我是手把手地教，但是见我对学技术并不上心，就有些恼火。其实，我知道自己并不是这块学技术的料，从小动手能力就不强，幸好我干的是热处理工作，我要干的是开车床刨床铣床之类的活，恐怕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大师傅不了解我的心思，他对我一有空就看书，而不跟他学技术，真是恼火了。有一次，他在铁架上操作，叫我递扳手，他接过后一松手，铁制的扳手就砸在我的脚背上，脚背肿了好几天才好。小师傅说大师傅是故意的，俩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知道，小师傅是向着我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曾经是县中的一名高才生，也有过上大学的梦，由于结婚早，家庭拖累，才不得不放弃。因此，他对我考大学的想法是理解的，还时常鼓励我，帮助我。争执的结果是，小师傅说话在理占了上风，大师傅没有再为难我，对我上班用空闲时间看书也没有反对，也许是对扳手砸中我的脚有些内疚吧。其实，不管他当初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弄伤了我的脚，我都不会怪他，他是好师傅，而我不是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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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七八年开始参加高考，不知为什么屡考屡不中，而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正规大学考不上，我又转考业余大学，在一九八三年，我以全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广播电视大学，而且是带薪上学，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上学前夕，我的师傅们，车间团支部的青年团员们，朝夕相处的伙伴们，纷纷向我赠送了各式各样的笔记夲，并在笔记夲的扉页上题上了勉励我的话。我用这些笔记夲，继续书写着我的人生，书写着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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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这座森林边上的工厂，完成了它艰辛而光荣的历史使命，走过了最后一段不平凡的历程。尽管在这里，再也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看不到工人们忙碌的身影，但是，每一个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轻机人"，会永远记得，那冬日里穿过树林的一米阳光，温暖着你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