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默剧

作者: moon沐恩 | 来源:发表于2021-12-05 10:10 被阅读0次

    我的姥爷一直留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身材高大,为人正直,刚柔并济,做事讲究。姥爷青年时从山西辗转迁至天津,在一家饺子馆做会计,兢兢业业一辈子,七十六岁才退休。他的一生并不平顺,经历过历史的动荡和家庭的变故,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因脑栓塞卧病在床,躺了整整四年。在我心里,姥爷就像一部无声的默剧,没留下一句台词。

    我对行动自如时的姥爷拥有两段很短的记忆。第一段是在家里窗台边,我踩着凳子,用壁纸刀划开山楂片的包装,突然看见姥爷迅速走过来把我抱到卫生间,给我冲洗手指然后包扎。后来我才知道是小刀划伤了手,记忆里我没有任何痛感,而那包没吃到嘴的山楂,和姥爷慌乱心疼的神情却一直忘不掉。第二段发生在我的婴儿时期,严格来讲它并非我的记忆,但听妈妈讲过几次后便牢固地储存在了我的大脑里,每当回想时,我既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只几个月大还不会走路的我坐在床上玩,大人们都在忙,一不留神我就朝后仰身跌到了床下,我哇哇地哭,妈妈说姥爷也吓哭了,她从没见过他哭。

    对姥爷记忆的分水岭是那一次的牌桌。妈妈出差了,几个亲戚来家里陪姥爷打麻将解闷,我在一旁自己玩,时不时凑过去看一眼。然后我听到了众人焦急关切的问询声,抬头看去,姥爷的左手停在半空中,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一动不动。这个景象一直模糊地存在于我的印象里,似假亦真。不一会儿一切恢复了正常,大家也放下心来,继续摸牌打牌。后来才知道,那是疾病来临前的预兆,数天之后,姥爷躺下了,再没站起来过。躺在床上的姥爷几乎一声不吭,疾病让他失去了交流的便利,而更多的是,他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只有实在感觉不适时才会发出轻轻的呼唤,妈妈便会闻声赶去。

    姥爷的性情在我心中的样子是从大人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中建构起来的,他襟怀坦白,不喜凑群,平日里也不苟言笑,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相比之下,更触动我的反倒是一些细碎的片段:比如他给小时候的妈妈买漂亮的裙子和皮鞋;比如他喜欢读书、爱好写写画画,字迹潇洒大气;比如他炒完菜上桌前习惯把盘边擦拭干净,摆盘精致;比如他时而为家里添置些精巧物品,仅十平米的老屋却不显局促,永远干净明亮。诸如此类的情趣脾性也间接影响了晚辈们,每每追忆时都会引发感叹。

    浅水喧哗,深水沉默。姥爷的一生敦默寡言,却给后辈留下了深邃的回想,凡谈论起无不充满景仰。姥爷的语言对我来说更是完全缺失的,我记不起任何他对我说的话,甚至连他的嗓音都没有印象,这让我感到无比遗憾——在懵懂的年龄无法感受和体会,长大后又失去了交流的机会。

    朱自清在《沉默》一文中写道:“沉默是一种处世哲学,用得好时,又是一种艺术。”我心中的姥爷恰若此句,他留下的如默剧般的回忆,一直在无声上演,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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