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冯薪朵拿着睡衣的右手抖了抖,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比天气预报中的气流还要变幻莫测,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目光里的怒意子弹般将她射穿。
他沉重的肩膀背过去,无力地抹了把脸,冷冷的催促道,“冯薪朵,说话。”
印着布丁狗图案的睡衣,在她颤抖的手中逐渐扭曲,布料发出窒息的呻吟。秒针像一副巨大的钟摆在她脑海中回荡,时间的逼近让她放弃了思考。
“衣服,是我的。”
房间陷入了沉默,安静的能听到简勋粗重的鼻息。他侧过身,浓郁的眉毛拧到一起,微薄的嘴唇张着,正想说什么,身上的手机响了。
简勋看到来电人后,果断地走出卧室接电话。
冯薪朵腿一软歪到了床上,平整的睡衣被她攥出一片褶皱。
她还是学不会撒谎,尤其在熟人面前。当她对上简勋那双眼睛时,大脑潜意识就已经缴械投降了,第一个谎言泡沫被戳穿就坦白从宽,陆婷知道又要骂她笨了。
“把这收拾好,换个地方说。”接完电话的简勋表情严肃地对她命令道。
冯薪朵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稳了下神,整理好该拿走的装进行李包,关上柜门,同简勋离开了家。
车在苟城兜兜转转,终于在城市一隅冷清的咖啡店附近停下。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他们上到二楼包间,简勋点了杯美式黑咖啡,冯薪朵只要杯温水。
“公司的事我推迟了,你的考勤应该没人为难。说吧,有的是时间。”简勋抿了口黑咖啡,似乎冷静了许多。
冯薪朵看着他刻板的脸,心情也没有刚才那么惊慌无措,淡淡地反问,“说什么?”
简勋的左眼眯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荒谬的笑,“你在耍我吗,冯薪朵。说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说起来还真是个故事,可能一天都说不完。她为什么会喜欢陆婷,又怎么爱上陆婷?这种问题全世界有多少人能说的清,说到底都是感觉罢了。不知道从哪天起,每见陆婷一次,都会积攒一次欢喜,心像童年宝贵的存钱款,喜欢的情绪塞进去发出清脆的声响,直到再也藏不住喜欢到溢出来,交到陆婷手里,或被视作珍宝,或被摔在地上。爱了就是一种付出,有的人得到回报,有的人两手空空。
这次她很幸运,收获了名为陆婷的宝藏。
“我伤害过她,她憎恨过我。我犯下的前科像掺进贝壳里的沙粒,令她烦躁不安,折磨着她柔弱的自尊。可我们相遇了就再也离不开,沙粒磨成了珍珠,怨恨转变为爱情。”
简勋高挺的鼻梁哼出一声冷笑,身体后仰靠着椅背,收敛起眼中犀利的不屑,语气委婉起来。
“觉得对不起她是吗,我何尝不想补偿她,伤口会好,难道能不留下疤?”他叹了口气,手插进裤袋,以过来人的姿态告诉冯薪朵,“心态想补偿,心理却被虐,让习惯被动的你逐渐接受现实并开始享受,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样。况且,陆婷是个多迷人的女人,我比你知道的早。你爱她又怎样,爱她的人多了,你只是其中一个。”
冯薪朵皱了下眉,桌下的掌心被扣出了一个月牙痕。
发现转机的简勋继续攻其软肋,“你早知道吧,她身边最亲密的助手小孔。哦,对了,还有留在总部苦苦单相思的娜娜。陷入爱情的人总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其实谁也不是。陆婷对你来说就一定是吗,你能问心无愧的说,在她身上没看到我的影子?”
冯薪朵慢慢垂下了头,她不能。
“你们很像..这也许是,一开始我对她有好感的原因。但不代表,在我心里她是你的替代。”她抬头看向低着头的简勋,正色道,“她是我的例外就够了,我为什么非要做她心里最特别的那个。她在乎事业,在乎朋友,同时也在乎我,这样的爱对我来说,足够了。”
“得过且过,容易满足。”简勋感叹地摇摇头,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前倾,黑云压城一般,压倒的气势告诫冯薪朵,“别忘了,她还在乎一个人,一个永远不接纳第三者介入家庭的单亲母亲。”
冯薪朵的瞳孔中阴暗的黑影渐渐缩小,耳畔想起击溃她强装勇敢的最后一声枪响。
“我们这次来,是带陆婷回去,结婚。”
“结婚?!”
沙滩上海风呼啸而过,陆婷渐长的头发划痛了眼睛。
“妈,你来就是催我结婚的?”
陆母停下脚步,一脸愁容的向女儿诉苦水,“你自己算算,订婚都多久了,你表姨表舅来电话问好几次,我应付人家的话都说尽了。你们异地后,我没催过你,现在有机会了。小勋说,总部要升任一名副总,已经定下是你,正好这次跟我们回去,升职结婚,双喜临门,多好。”
听着母亲沉重的语气逐渐愉悦起来,一字一句地将她的未来规划成早已破灭的景象,陆婷的眼睛红了。
“妈,这种事不该我自己定吗?”
陆母不解的看着女儿,凹陷的眼窝还充盈着对女儿幸福幻想的泪水。
“和小勋恋爱,订婚,不就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可是,”陆婷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紧张的攥起,手心里是那枚才戴了一天的戒指,钻石再小依旧坚硬,硌的她心疼。“我现在不想结婚。”
初春的海风带着遥远的湿气,在母女之间试探地徘徊。女儿倔强的眼眸她不是没看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禁自怨自艾。
“婷婷,这些年是妈对不住你,我没守住自己的婚姻,给不了你完整的家。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让你跟着我吃苦,还让你害怕结婚,都是妈的错…”
母亲的泪水永远是陆婷伤口上的盐,她有什么资格责怪一个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母亲。
“妈,别哭了,风大伤眼睛。”
陆婷上前将母亲搂进怀里,不再提结婚的事。
中午在海边的餐厅吃过饭,陆婷带母亲在附近的商场逛了一下午,买好晚饭食材便开车返程。
一进家门,佳肴的香气先飘来迎接她们。
“妈,婷婷,回来啦。”小围裙系在身上像婴儿围嘴一样的简勋,兴冲冲的过来接过陆婷手里的购物袋。
“你,”看到冯薪朵每天穿的围裙,此时快被他撑裂时,陆婷一股急火梗在嗓子眼说不出话。
简勋见她表情不对,紧忙向陆母说好话,拥着她去餐厅吃饭。
餐桌上都是陆婷爱吃的菜,和过年时菜式一样。陆母不禁大夸特夸了一番,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陆婷坐下,看到母亲欣喜的表情,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匆匆吃完了晚饭。
“妈,吃鱼,刺都挑过了。”简勋殷勤地不停给陆母夹菜,见陆婷吃了半碗饭便离桌,心里对结婚一事的成败已有大半把握。
只剩女婿和岳母的晚饭依然吃的其乐融融,饭后简勋又手脚麻利的将厨房清洁干净,滴水不让岳母沾,乖巧勤快,又嘴甜温顺到堪称完美。
抹去玻璃上氤氲的雾气,简勋凝视着镜像里英俊挺拔的自己,想起白天和冯薪朵的对话,胸腔渐渐腾起一股不甘的愠怒,凭什么他要输给一个爱过自己的女人。
走出浴室,擦着头发的简勋走进客房时,惊喜地愣住了。
穿着睡衣的陆婷,盘腿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思考着事情,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他,轻声说,“进来,关上门,谈谈。”
简勋听得出她的语气较刚才柔和了许多,笑着把门关上,慢慢向她走近,“婷婷,你终于想和我聊了。”
陆婷抬起手臂横在两人中间,示意他保持距离,别再过来。
“怪我,早该解决的事拖到现在。我应该跟你说的再具体些,不要再蛊惑我的母亲去达到你的目的了,好吗?”
抱着膝盖缩坐在椅子上的陆婷,像是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娇小的身体拥在怀里舍不得用力。如今眼神清冷地看着他,指责他捍卫两人幸福的行为卑鄙无耻。
简勋坐到床边,胸腔里刀枪不入的心脏愈发沉重。
“你了解冯薪朵吗?”
陆婷的脸色刷地白了,无数嘈杂纷乱的思绪飞蝇一般萦绕在脑中,秘密被揭穿的暴露让她莫名感到一丝羞耻。
“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没关系?”简勋失落的自嘲道,“原本该嫁我的女人被人中途抢走了,你却说和她没关系?陆婷,你这颗心,是不是偏的太不讲理了。”
“我是说,跟你分手,和爱上她,是两回事。即使不是冯薪朵,我们也不能在一起了,你懂吗?”
面对爱情死刑的宣告,简勋只好拿出最有力的反击,“冯薪朵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拿过床上的手机,点开播放器,沉默几秒后,传出一个低哑的女音。
“你们很像..这也许是,一开始我对她有好感的原因..在我心里她是你的替代。”
录音播放时,简勋期待地看向陆婷,愤怒,哀伤,崩溃,这些激烈的情绪一种都没出现在她的脸上,直到结束时,她的眼里闪过一瞬绝望。
简勋并不知道,这份绝望针对的不是冯薪朵,而是他。
“这就是你爱的人,把你当替代品,她连自己爱的是谁都不知道,你还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难道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吗,至少你的母亲这么认为,不是吗?”
“我说了不要蛊惑我妈!”陆婷压着嗓子再一次纠正他的想法,但简勋斌不这么认为。
“我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做了这些,你的母亲怎么想,你最清楚,她能接受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成为一家人吗,难道你要一辈子违逆她?为了个冯薪朵,连妈都不要了!”
陆婷咬着牙闭上了嘴,她最擅长的博弈在情感世界一无是处。
简勋知道自己说到了要害,却不敢再硬逼,转换角度,开始劝导。
“其实这件事不必想的非黑即白,结婚只是个形式,既能满足母亲的心愿,也是新生活的机会。试着接受一次未必是坏事,至少让母亲看到她没有给女儿留下不好的影响,不好吗…”
简勋讯循渐进的说了很多,每字每句都让她无力反驳,他说的都对,条条是道,只是都并非陆婷心里所想。她可以拒绝简勋,但不能不顾她的母亲。
陆婷拖着溃败的身躯离开客房,回到卧室时母亲已经躺下。看着她灰白的鬓角,褶皱的皮肤已有老去的斑痕,人一旦老去比枯萎的花还令人感伤。
拿起手机,走进浴室锁上门。看着手机里联系人的昵称,陆婷想起过年的时候,她躲在卫生间给冯薪朵打电话,唱歌,似乎就发生在昨天,那么清晰的刻在她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电话拨出去,等待音后响起了孔肖吟的声音。
“大哥,朵朵洗澡呢,可能没听到..”
“不,我是打给你的,”听到她的名字,陆婷呼吸都变得沉重,“她还好吗?”
“有吃有喝有大床,还有美女侧卧,凭啥不好呀,还能亏待你家女人?”
孔肖吟的玩笑话使得陆婷勉强露一丝笑,“谢谢你,小孔。”
“别急着谢,等人回去了,缺斤少两可别怪我啊。”
“不会的,”陆婷嘶哑的声音呢喃着,“朵朵..不能和我在一起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小孔,我该怎么办,都怪我..”
电话里陆婷的抽泣声压抑且无助,孔肖吟愣了下随机明白了,冯薪朵站在她身后,留下了眼泪,转过身走到床边钻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孔肖吟握着手机,听到陆婷伤心的哭声,转过头,看到躲在被子里小小那一团难过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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