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末小记
乡下那间老伙房,接纳了我在人世间第三年的“烟火之地”,是什么时候盖的?已无从考证了,好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它。故事里,那个温暖的伙房
“咱家要造一个伙房呀,过完年就动工,”母亲兴奋地对我说,开心得就像个孩子,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喜悦。
小时候,我家里没有伙房。我们很想盖一个伙房,那个温暖的伙房,属于我们的庇护,安抚着我们的情绪,孕育着我们的期望。
1.童年的烟火之地
我的记忆是从父母建造伙房的那年大量涌现的,那时我3岁。
伙房建造以前,家里有三间低矮的瓦房,中间一分为二,一半是睡觉的房子,有一扇黑色的两开的木门,和一个黑色的木窗,外面的一半叫房殿,是一面完全开口的空间。
房殿堆放杂物,也放灶台,因此灶台是需要一个单独的伙房的。
伙房赋予生活平凡的温度伙房通常是在一家人的房子的最后面,一间房大小,低矮,灶台的烟囱穿过屋顶,在生火后产生吸力,柴火的浓烟都被抽上去,于是熊熊烈火,无论什么样的柴塞进去,都燃烧起来。
伙房是一件突然的事,虽然前一年夏天和秋天,父亲总是在南边地里打土坯,但我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何用沉重的石锤不断的把半湿润的干散土打成扁扁的长方体。
我只记得他身体健壮,穿着背心,黝黑的肩膀在太阳底下,他将在一块方形的木框放好到一块方形沉重的平整青石上,扑的撒上草木灰,如同均匀的泼出的一笔水墨。
而后屁股一沉,几锨土满满的堆进木框中,直到装不下,用锨轻拍后跳了上去,肥厚的脚转圈踩一踩,然后站定踩实木框两边,双手用力的提起旁边草木灰框中的石锤,如同一个船夫用力的拉出沉重渔网,而后石锤高高的带入半空,接着用力往下拉,就像飞行员用力拉下头顶巨大的铁闸,石锤以迅猛的速度砸入木框的散土,瞬间砸成一个凹形坑。
接着围绕第一锤,先是一前一后,接着左右各三锤,此时先前木框中的鼓土包已经完全展平,他用破烂布鞋抹去木框边多余的土渣,白色的木框中出现方正的土块,上面留着石锤的凹痕。
放锤的弯腰的瞬间他右脚跟往后一踢,啪的一声,木框锁住的阀门打开,漏出平整的一面土坯。
他跳下来,卸下木框,一个完整的长方的土坯造出来了,他欢喜的把它端上来,如同端起一块塑形良好的豆腐,到旁边一处空地整齐的斜竖起来,排成一排,中间留有空隙,上面一排和下面一排相互交叉,最后垒起的土坯的像一面镂空的墙,整整齐齐。
我基本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他打土坯。我感到打土坯是快乐的,因为这跳跃和石锤的击打如此铿锵有力,以至于我感到脚下的土地都在颤动,而打出的土坯又如此规整,像个砖头一般可爱,刚刚出炉后显的新鲜而羞涩。
伙房的季节里,拥有真实的生活和灯火就这样,那年秋夏过的很快。
2.母亲建造的“火房”
这一年,因为一句话,一个平凡且真挚的想法成为了母亲建造伙房的开端。
春天的雨后,气温不知不觉回升,土地已经变得温暖,身上的棉衣已经变成单衣。在我家三间房对面光秃秃院子里,突然挤满了很多人,各种长条的木材堆满院子,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旧的,有的上面带着拆下时留的钉子,有的仅仅是一个方形长条。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家要动工程了。
母亲雄心勃勃的要建造自己的伙房,于是工程热火朝天的开始了。挖开的地基足足有我身高那么深,父亲担心石锤无法让地基坚固,于是牵来后巷的一头牛来回的踩来踩去。
地基筑好后,上面又垒了足足大半米高的青砖,青砖中间塞满了父亲从西河捡来的石头,青砖上筑土墙,土墙三米高后,向上就只能用父亲打的土坯了。
伙房似乎越筑越高,连建造的师傅都觉得很少有这么规模宏大的伙房,足足两间房的大小,且异常的坚实高大,扎实的地基和上好的土坯。父亲似乎觉得高度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了,但母亲丝毫没有妥协,她积极督建,勤奋做好每一顿饭,仿佛要将父亲打来的所有土坯都要垒上去,似乎恨不得连这个男人一起垒上去。
伙房终于造成了,上梁的那天来了很多人,母亲非常开心,热情的招呼着他们,哈哈的人群在院子里吃着饭菜,隆重的感觉让我觉得这建造的根本不是一个伙房,或者是一个可以做成两阁楼的高大建筑,因为确实太高了,伙房门窗的最上面,还有一个窗户。
金黄的泥坯粉了整个墙面的里里外外,父亲将伙房的门和旁边的窗户漆成淡淡的天蓝色,异常鲜亮。
伙房确实太高了,以至于灶台的烟囱无法直直的穿过屋顶了,父亲想过很多办法,无论拉绳子或者别的措施,都无法解决,因为太高了,瓦工胆怯的不敢垒这么高的烟囱,从灶台前面一直通到房顶,简直就像一颗从海底长出的粗壮根茎怪物伸出水面。
于是匠人说,那就将烟囱留在伙房后面的墙上吧,于是烟囱的出口就在伙房北边高墙接近顶部的位置出露。
北方天寒,多刮北风,向北的烟囱出口正迎北风,就像一个人深长脖子长大嘴巴准备呼气时总被无情的冷风灌入,以至于总喘不出气。
显然烟囱和人是一样的,长长的呼吸道,在高墙的顶部侧面偷偷出露,每次刚想排气,却被憋在里面,就像一只长颈鹿,一股热气被憋着胃里。
3.不利索的排烟系统
灶台的排烟系统是不利索的,于是每次做饭前的生火成了一个重要时刻,滚滚浓烟在伙房中打转,就是不肯出去,母亲咳咳的在里面,如同浓烟中的巫婆,刚刚炸毁了自己的盆盆罐罐。
我无法忍受的时候就跑出来,抬头看着最高的窗户上排出的浓烟,就像一个有气无力的大龙无可奈何的吐点白雾。
往后,每每遇到生火做饭前,父亲遍牢骚。
“让你把伙房盖低一点,你就是不听!”
母亲紧紧的咬咬牙,或者生气的把他推出去,或者狠狠的瞪他一眼,如果实在没有力气了,就保持冷冷的镇静。
后记
房子后来又建过两次,直到最后一次才拆去,伙房拆的那年我25岁,当年高高的地基已经完全成为了现今的地平,曾经高大的伙房也显得低矮了很多。
又过了一年,新建的伙房造起了通透并贴着瓷砖的灶台,天然气和电磁炉让灶台很少使用。
【终】
伙房是生活,不只是身体栖息之地,亦是精神的疗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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