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王尚书家的二公子脑子不大好,行事诡异,性格乖张,还常常做出二到匪夷所思的事。
对着天空发呆傻笑这都不算什么,他还曾经只穿里衣就上街,气走了长安城脾气最好的教书先生等等……真是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茶楼中常常出现,今天王家二公子又做了件很二的事,这样的开场白多了,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他真正的名字,直接叫他王二了。
很不巧,
我就是他们口中的王二。
其实,关于被叫作王二这件事,我并不十分介怀,不管是王一还是王二,都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我也不可能因为被叫了王二就真的变二。诚然,若是能换个更雅致点的称呼我也是乐意的,毕竟王二这个名号有点像酒楼的小跑堂。
更让我委屈的是他们口中关于我的种种事迹。事实的真相其实并非那样,比如,我并没有对天空发呆傻笑,只不过是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后天空放晴,又极幸运的出了道彩虹,天空清澈的像面镜子,远山青翠欲滴,彼时,我仿若对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这句诗有所感悟,发出了会心一笑……于是,人们奔走相告,王二居然二到对天空发呆傻笑了……
关于穿着里衣就上街的事我也很想解释,我并不是忘记穿外衣了,也不是想要耍流氓,况且,就算我要耍流氓也不会对着满大街的人耍。事实上,是我在归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小叫花子,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当时我想,救人一命盛造七级浮屠,况且我也快到家了,我便脱了外袍与他……于是,人们奔走相告,王二居然二到当众脱衣服……
至于气走了脾气最好的夫子这件事,我认为这是件单纯的学术交流不容洽事件。且不论夫子是不是长安城脾气最好的教书先生,他是个对学术问题固执到偏激的小老头。
那日,夫子的授课是抨击前朝的一位大贪官,从而引出贪官是溃堤的白蚁,梁上的腐木,是乱天下的大祸害,告诫我们为官需清正廉明。
这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夫子举了个详例,那个贪官曾将三千石赈灾口粮换成了九千石的牲口吃的麸糠和草料,将灾区百姓如此糟践,真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啊!
我有了个小疑问,那贪官这么做好像也有他的想法,比如三千石口粮只能救三千个人,可是九千石麸糠却是能救九千个人的。夫子说,就算如此也不能给人吃牲口吃的东西!
夫子你也说了灾区饿殍遍地,连树皮草根观音土都被哄抢一空,甚至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吃麸糠也比吃人好啊。夫子说,就算如此,也大可上报朝廷,多拨点赈灾粮款,若是没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粮款怎会被扣的少之又少!
夫子你也说了这件事发生在前朝末期,国库空虚,哪有那么多粮款?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若是不拿点好处又怎肯为你干活?那么多灾民,没了那些官吏谁来分发赈灾粮?
夫子瞪着我,两撇小胡子被吹得一上一下,怒斥道:“朽木不可雕也!”
夫子你不能因为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就骂我是朽木啊。
夫子怒不可遏道:“强词夺理,满口胡言,汝子不可教也!”说完就卷着书匣摔门走人了。
于是,人们奔走相告,王二又二到把全城最好的夫子气走了……
我一度很沮丧,为什么我的事情在谣言中总是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后来,在看到过我父亲的几房姨太太围在一起磕瓜子聊天,从吃过早茶一直到吃完晚饭都不曾停歇过,而我又顶着屁股上的板子伤在床上趴了两日,我顿悟了。大概传谣言的他们都很寂寞吧,需要一些有意思的话题聊以慰藉他们无味的生活,而我作为王尚书家的二公子这样的知名度,可以让他们快速的找到共同话题。如此想来,我心中也已然释怀,毕竟我也为他人的生活增添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因为气走了教书先生,被父亲责打,我便在家趴了两日,今日,我又可以生龙活虎的上街透透气了。什么?你说我是纨绔子弟?我就上街散个步怎就成纨绔了?我是正常人,也是有正常需求的。
唔,今日的马车有点多啊,随即一想,快到年终了,这也是正常,大家都开始采办年货了嘛,货品的需求增长也促进着运输行业的景气。
热闹的街区常常会发生些小问题,比如谁的钱带被偷了,谁又踩了谁的脚,相邻两个果摊的摊主因为定价不合吵了起来,最麻烦的当属马匹惊动,撞到路人了。
很不幸,我今日遇到了小问题中的大麻烦,也很有幸,我并未受伤反而顺手救了一个无辜路人。对于日行一善这种事我还是很乐意的,只可惜,我未救到柔弱娇美的谁家小姐。
对面的青衣公子拱手对我道谢,倒也是个纤瘦的翩翩少年郎。我摆了个手笑道,“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随即,我乐呵呵地转身离去,留下个自以为潇洒的背影。
我想,今日坊间该流传王家二公子英勇救人于马蹄之下的光荣事迹了,凭着这件事一雪前耻,想想就令人振奋。
心情也格外的好,甚至好到会去和在路边蹲成一圈的小屁孩搭话。
“喂,小孩儿,你们在玩什么?算上我一个。”我颇为和气的问道。
其中一个稍大的孩子站了起来问“你真想知道?”然后便将他蹲的位置让给了我,示意我和他一样蹲下。
才刚蹲下便看清了他们围着看的分明是一坨狗屎,这种刺激让我快速思考如何应对这种尴尬的局面。谁知这时背后一疼,是哪个小混蛋推我!让我堪堪砸在了那坨秽物上!
耳边随即响起了孩童的笑闹声:“噢!噢!噢!傻子吃屎了!傻子吃屎了”
我刚愤然爬起,便看见了路人甲不明所以的眼神,他目光在我衣襟的秽物上逡巡,又看了看我,他的表情便变得那么不可名状,就好像他刚刚吃了屎。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个可怕的误会。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纵然越王勾践尝吴王粪以诊病情,我也不会效仿的,是刚刚那群孩子……”我往四周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孩子,推字才出口一半便没了底气。
路人甲的表情从惊恐到了然再到嫌弃,最后转身就跑远了……跑远了……远了……了
我想我失败了。
于是,人们奔走相告,王二居然二到吃屎了……
我失魂落魄的站在路边,吹着凄凉的风。
“找到你了”
耳边陌生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抬头一看,竟是刚刚那位青衣公子。
见我沉默,他便拉着我的衣袖拐进了一旁的巷道,递上了一件干净外衫说道:“刚刚听说你在这儿,我想你可能需要帮忙,便来寻你了。”他这恩报得真快,也真及时。
“这谣言这么快就从东街传到西街了么?”我仍然不死心地问。
青衣公子沉默了。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现在仍就难过得想哭,想要淹了这长安城!
“一切都会过去的,普通人的记性没那么好,没几天就忘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无需介怀。”
“你相信我?”
“嗯,相信。”
“你知道我是谁?”
“嗯,心之所至,意之使然,王家意之。”
小青是第一个叫我意之的外人,我开心了很久。
小青就是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好人,之所以叫他小青,是因为他不太想告诉我他真名,我并不太在意,这世上谁还没有点小秘密?
和他聊天非常融洽,他总是能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比如,当我看着前面的桃李时,他知道我想到的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而不是觊觎树上的果子,流口水傻笑。
他常常带我去郊外游玩,让我知道什么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什么是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认识小青让我有种相见恨晚之感,我和他明明只认识了两个月,却像是二十年的老友。
小青也说,意之,遇见你三生有幸。
不知何时起,长安城内传起了我和南风馆头牌苏泠断袖的谣言。
我莫名其妙地被父亲锁在了家中,我问看守我的小厮,南风馆是什么地方?
小厮吱唔着说,花楼中若都是女子,便是青楼,若都是男子,便是南风馆。
我知道了小青原来叫苏泠,也知道了他为何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
我坐在窗前静静想了两天。
其实苏泠很在意我对他的看法,他担心我像别人一样嫌弃他的身份,否则他也没必要瞒我。接着,我又设想了一百种苏泠,无论高低胖瘦男女老少丑陋残疾,我惊讶的发现只要苏泠能和我进行思想上的交流,哪怕他变成坨屎,我也是很乐意和他当朋友的。
我兴高采烈地翻墙出了家门,想要告诉苏泠我的想法,我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从东市跑到了西市,哪怕让苏泠早开心一秒也是值得的。
我跑得那样快,没想到却还是慢了……
苏泠站在火海中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弄脏了你的人生……
我努力挣脱着无数只拦着我的手大喊道,你快出来,我们问心无愧,你怕那些谣言做什么,你个傻子!
我被按在了地上,看着苏泠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却没向我走来半步。
苏泠最后留给我的话是……问心有愧……
长安城中
哎,最近怎么没有王二的消息啊?
王二?上次南风馆大火后就没见过了,听说是彻底的傻了,整天嘴里念叨一句“倘若问心有愧呢”,没什么好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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