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会面

作者: 酱白 | 来源:发表于2019-04-30 06:55 被阅读21次

    “我要一刀捅了他,还剩半口气的时候开膛破肚,让他看着自己的肠子被扯出来!”

    她说完话,抬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那笑里面带满了嘲讽,有一种豁出去的无所谓和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如果不是足够了解她,真的会被她这种表情唬住。

    眼前十岁出头的女孩梳着老气的低马尾,头上油光瓦亮,上衣不搭裤子,裤子不搭鞋子,露出来的一双胖胖的胳膊上藏污纳垢,她说话时不经意的一挠,就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泥印。

    我看了心里一阵别扭,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邋遢成这样,真想把她扔进浴缸里好好泡半个小时,洗白净了再换上合身时髦的运动装,吹干头发后还要再喷点香水,这才叫焕然一新。

    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去告诉他们吧,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又不是他们派来的。”我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是在迁怒,明明我事先已经表明了身份。

    墙头的钟表滴滴答答,一声高过一声,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衬得屋子里的灰尘嚣张跋扈。

    “然后呢?”

    “啊?”

    “我说然后呢?你还想做什么?”我装模作样地在旁边放了一个本子,手中的笔盖得严严实实。

    她嗫嚅了一下,声音小了许多:“把他们手脚砍断,头按进水里,让他们淹个半死,再捞出来,狠狠地扇他们耳光,打成猪头!”

    “噗!”

    “对不起,你继续。”我收敛了一下表情,看见她脸上产生了明显的厌恶,我有些后悔,尤其我看见,她在努力攥着拳头,努力克制,我又开始好奇了,如果她不克制,又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我沉默了一阵子,想要酝酿下一个问题,突然她把头探过来。

    “你记这些,干嘛?”

    “没有,随便记记,这只是我的一个习惯而已。”

    我没有掩饰那一片空白,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在这场谈话中,我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真诚坦白的角色,不遮遮掩掩,不左右逢源,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来说,大人那一套太过虚伪和残忍了。

    但在我的目光接触到她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虚伪,尤其是当我努力酝酿笑容的时候,是的,此时此刻,我更应该和她一起咬牙切齿,和她一起诅咒,一起唾骂,那才是真正的我,但我没有,因为镜头就在我身后。

    “你应该快升初中了吧?”我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看得出来她的兴趣浓厚了一些,她“嗯”了一声,眼睛上也带了一些光亮,“初中要住校,那时候就不用受他们欺负了。”

    我没忍心打破她的幻想,点头附和。

    “他们快来了,你先走吧。”她说话的声音又闷闷的了,伸出手想推我,目光落在我的白裙子上,又把手收了回去。

    我没有拒绝,确实时间快到了,今天这场谈话,不说收获颇丰,至少还是有一些收获的。

    临走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也许我可以帮你报仇。”

    她猛然抬头,却没出声,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十五年后。”我又加了一句。

    她垂下头,我看见她翻了个白眼。

    “没骗你,十五年后,我一定把他揍成猪头。”

    我就这样走了,没有给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甚至一句劝告都没有。

    我走出去,装模作样地关上门,甚至隔着门上的小窗给了她一个友好的笑容,她面无表情地冲着我挥了挥手,她肯定以为她在笑,其实她的表情阴郁又防备,毫无美感可言。

    我自然能够理解,一个备受校园欺凌的女孩是不会有什么活泼开朗的讨喜性格的,她必定敏感多疑,浑身是刺,戒心满满,对周围的人恶意揣测到了无差别攻击的地步,我能理解,我全部都能理解。但还是不得不说一句,那张没有表情的阴郁的脸真的难看,让人也忍不住回以同样的表情。

    看吧,当听说“受害者”这三个字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同情,但当亲身接触受害者的时候,对于那种在黑暗中生活得久了,以至于同样黑暗的人,人们未必喜欢得起来。

    所以那些所谓同情,大抵都是高高在上的,是疏离的,像是把被同情者放进隔离室治疗一样。

    所以她一定会得到同情,但永远都不会得到喜欢,永远都不会!

    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感受到手心一阵钝痛,低头一看,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

    半个小时之后,我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身边,她已经被四个男生围住,为首的男生额头上有一块不小的胎记,正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用拳头打她的后背。

    她好像已经轻车熟路,用最能保护自己的姿势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任由拳头雨点似的往下砸。

    “他妈的!”旁边的男生似乎厌倦了这种方式,眼神示意一个人出去,那人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瓢水。

    哗啦!

    整瓢凉水兜头浇下来,她忍不住抖了抖。

    我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那几个鼻涕还没擦干的男孩子,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戾气,下手毫不留情,把地上的女孩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只不过那女孩坚定地没挪地方,这更激怒了他们,于是有人拿来了剪刀去剪她的衣服,有人把她的文具砸了个稀巴烂,有人把墨水倒上了她的脚。

    “看!血!她流产了吧!哈哈哈……”

    周围接二连三地冒出一个个男孩女孩,男孩摆着一张耍酷的脸冷笑,女孩们则毫不避讳地交头接耳,激动得红透了一张脸,还有一些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看了一眼之后又把目光移到别处。

    打人的四个男孩子不知疲倦,在屋子里扬起一阵阵尘土,一直到那边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这群男生才慌乱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留下那女孩一个人蹲在地上。

    我在她面前蹲下,现在她已经看不见我了,我伸手去摸她的头,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的心中涌出了一种不好的情绪,逐渐蔓延,生长,膨胀,壮大,充斥,挣扎,面临炸裂。

    那头的人在催我了,我没动。

    “干啥哪!”腰粗腿细的女老师像圆规一样杵在门口。

    “你们把她打死了咋整?”

    “呵呵,她早就知道他们欺负人了,就是不管。”地上的女孩冷笑一声,我知道她不是在跟我说话。

    “把她打死了咋整?是打不死就随便吗?”

    “掐死她!杀了她!”

    女孩身子微微颤抖,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门口的圆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圆规的脸熟悉又陌生,她凶巴巴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孩。

    这是什么表情?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

    我咆哮了一句,没人能听见我的话。

    “别再让我看见啊!”圆规警告了一句,又“哒哒哒”地离开了。

    男生们确定老师已经走远,瞪着眼睛又开始骂。

    “操你妈你看把老师整来了吧!”

    “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妈的贱人!”

    女孩把头埋进膝盖,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渐行渐远。

    虚空中出现了一道门,我踏上去打开,另一面,一个额头上长着胎记的男生笑容满面地伸出绅士手。我毫不犹豫地扶住,下了台阶,冲着镜头做了一个官方的礼貌笑容。

    “好了,这一期的《解开心结》栏目就到底结束了,虽然我们的嘉宾在面对过去的自己时有些激动,但整体上来说还是很圆满的,感谢张小姐,我们下期再会。”

    “卡!”

    导演在那边喊了一声,“收工。”

    我从录制现场出来的时候,齐凌也跟着跑了出来。

    “工钱什么时候结?”

    《解开心结》是齐凌主办主持的一档节目,用时光机器穿梭回过去,找到自己最想改变的时期,用两个时期人物的碰撞反差来博得卖点。以前我每次看到这个节目的时候,都会直接跳过。

    但生活所迫,我已经顾不得什么新仇旧恨了,也不知道齐凌在哪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我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嘉宾的心结和主持人有关系,呵呵,这还真是一个不小的卖点,齐凌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有手腕的家伙,所以他从来都一帆风顺,看看他那西装革履和金丝框眼镜,人模狗样。

    “哦,我差点忘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拿出手机摆弄了一番,我的手机立马出现了提示音,拿起一看,账户里多了五十万。

    他笑了笑:“你别误会啊,都是同学,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补偿你,就是,就是联系不上你,那个……”

    “你说你要补偿我?”

    “是……是啊。”齐凌的脸红了红,和他额头的胎记一对比,显得有些可笑。

    “跟我来吧。”

    齐凌的手脚都耷拉下来,脸上青紫一片,身上血色混着水流到地上,浸出一阵腥味。

    我曾经努力去真诚,坦白,不卑不亢,不遮遮掩掩,努力去热爱,去喜欢,去善待,去保护着本不存在的赤子之心,却还是忍不住对着当初的自己说了一句:“我会帮你报仇。”

    做人要讲信用,尤其是对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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