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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今天，外头下起朦胧小雨，没有阳光的中午，王俊婷的眼眸越发低沉。公司同事经过天台，看到王俊婷又独自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指着她，又是几句闲言碎语；其中有一对好朋友，更是将说话的声量提高，好像怕王俊婷听不见似的。

“你看她又在那发呆，这天还下着雨，是打算感冒，进办公室再来传染给别人嘛！”

“就是啊，公司业绩越来越差，全是她的功劳呢！”

两人说完，大笑了几声后，和其他同事往办公室里走去。

王俊婷在公司已经待了三年，今年准备要过二十五岁生日，一个人过，除了 “他”，再没有其他朋友，更别说在这职场之中了，从小被捉弄到大，他人的言语攻击更数不清，可是那些无聊的言语，对她早就百毒不侵。

以前的她会想，为什么 “独自” 在大部分人眼里是奇怪的，并且老爱对这样的人不友善；现在的她，无论想到的答案是否合理，她只想坦然地过自己的生活，不理睬别人的眼光。

王俊婷仰起头，直到一滴雨滴，滴进她眼神，她才心想：“对呀，公司的业绩是越差了，该回去奋斗了。” 拿起还有些重量的咖啡，也往回走去了。

如同往常一般地下了班，买个热腾腾的晚餐回家吃。但是今天却与平常有些不一样。路上，王俊婷在心中突增几分感慨。

“都是些儿时的情意，现在长大了、各奔东西了，成年人的世界与童年不同，也许只有我还在意着，又干嘛对你再生期待。”

一瞬，身后一道目光，刺上了王俊婷的背，她即刻转头，一个像 “他” 的身影，匆忙躲去稍远的房屋之后。

对她来说，只有 “他” 会这样躲着自己。于是她再奔向他，狂奔着，不管发丝肆意张扬、不管脚步紧张凌乱。

“孙韬！你出来！是不是你！？已经很多次了！如果真的是你，我不想…… 不想我们…… 明明还想着对方，却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们见个面…… 好吗？”

王俊婷大声说着，眼泪似雨，淅沥在脸上。

忽然，周围的建筑都转了起来，王俊婷越来越张恐地看着身旁这可怕的景象，她杵在中心，四处张望，感觉自己像掉进漩涡一般，她闭眼，用力咆哮。

“啊 ——”

终于再睁开！

“呼…… 呼…… 呼……！”

王俊婷全身是汗地在床上挺直身，脸色布满苍白，受惊吓后的仓促呼吸，才总算让她感觉更真实一些。

拧着眉头，将眼睛狠狠闭上，甩了甩头，然后再张开，等到平缓了心跳，才下床去准备早餐，只是，壁上时钟却提醒了她已经八点半了，然而她似习以为常地，把刚拿出来的面包放了回去，洗漱完后，便整装去了公司。

在公司这三年，王俊婷迟到的频率多到自己都麻木了，幸运的是主管在这期间换人上岗，且这位主管还算宽容，能够接受将功抵过，她也努力做到，所以才没被开除，可是王俊婷的那些项目，都是刚好有人与她同组才拿下的，这让不少能拿全勤奖的同事对她更心生不满。

再四个月，王俊婷即将迈入第四年。

而这天，主管就站在王俊婷的办公座位，等着跟她拿新项目的企划书，每过十分钟就看一下表，越加严肃。

王俊婷汗如雨下地，往座位奔去，她习惯低着头走路，才发觉自己的位置有人站着。她缓缓抬头，却招呼都还来不及打，主管的声音已经在办公室响亮如轰雷。

“王俊婷！你已经迟到多少遍了！？如果你对这份工作没有热情，甚至不在意，麻烦别在这浪费我们的时间！”

王俊婷心理一颤，头又渐渐低下，满脸歉疚：“对不起，我……”

然而还没说出一句话，主管又劈头大骂：“我不是要听你道歉或讲理由，我要你给一个解决的方案！”

王俊婷紧张到抓破了手。主管看见了，于是只在心里叹气。

“算了，我问你，宝龙广场的项目企划书现在在哪？”

“企划书…… 还剩最后一部分……”

对王俊婷一忍再忍，刚打算再放过王俊婷一次的主管，这下怒火算是彻底被点燃了，他愤怒地撞开王俊婷，喊声 “妈的！”，走回主管办公室。

王俊婷眨了几下眼睛，能想到的，只有赶紧把最后一部分填上。

同事们纷纷笑话王俊婷，目光不友善地在她身上转。

“终于被骂了，这种人要是不吃点苦头，真把别人都当好欺负的。”

“还以为她有后门呢！只怪我们主管啊，太和蔼了！”

“呵，没靠山、没朋友，连个危机意识都没有，若无其事地跟主管说话，好像觉得自己没错一样。”

“哈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的刺耳，王俊婷只能硬着头皮忍住在意，逼自己专心在宝龙广场的企划书上。

这时的主管忽视那群同事对王俊婷的嘲笑，只打了电话，找一位优秀员工代替王俊婷完成宝龙广场的企划书，要在今天下班前交出来。

总算弄好企划书，王俊婷战战兢兢地敲了主管办公室的门。主管眼睛上瞟，看到是王俊婷，便不搭理，可王俊婷还站在门口，每隔三分钟敲一次门。

主管听敲门声响得不耐烦，过去把门打开，但只将企划书拿来，看都没看，就朝地上一丢，再一语不发地将门关上。

王俊婷吞了几下口水，才蹲下身，拾起企划书，走回位置上，忍着难受，继续处理下个项目。

下班时间到了，宝龙广场的企划书缴交的时间同时也到了，王俊婷往主管办公室一瞄，以为主管气消了才愿意接下她的项目，没想到一名同事朝她一笑，还刻意将手上拿着的企划书对着王俊婷，让她看见封面上面的名称是 “宝龙广场企划书”。

王俊婷不甘地沉下眼眸，眼神回到电脑屏幕上。

然而发呆到主管喊她名字，才回神，去到办公室。

“主管。”

“你被开除了，收拾、收拾，可以滚了。”

王俊婷待在原地，嘴唇发颤着，用微弱的语气说：“请主管再……”

“我对你没有耐心了，不要让我，连你这个人都讨厌。”

王俊婷双眼微颤，然后点了几下头，回到位置上，收拾起东西。

离开办公室时，只看见同事们脸上挂着鄙视、不屑的笑脸，她不以为意地打上最后一次出勤卡。

她出了公司大门，往待了三年的三楼办公室望去，看了好久、好久…… 直到脖子酸了，才走向公交车站。

习惯了的车程，今天却让王俊婷感到漫长。终于回到家，她脱了鞋，将沉重的包袱一放，又因为心情不好而不吃饭了，她只躺靠在床上，自言自语。

“院长，我好不容易独立了八年，一直以来都省吃俭用，存了不少钱，您说，我是不是也差不多该对自己好些了？

” 再朝向窗边，遥望大海：“孙韬，今天是我们失去联系的第 2920 天，我还是没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着音乐，不被外界的喧哗影响。这间套房有一部分，贵就贵在这片大海，我们相同的爱好，是喜欢看着大海上的船只、风帆，随着海风荡漾。”

窗边的风铃叮当作响，海天一线的船帆驶过，海水涌进，充满在她眼神……

1

十五年前，小山坡上一所葵园小学，同学们的早自习时间，六年纪二班，班主任带来一名转学生，要他向同学们来个自我介绍。

“我叫孙韬，是个男的。”

六年甲班传出一阵大笑，除了王俊婷，对孙韬感到好奇。

班主任有些惊讶，问着：“温同学，不多说几句吗？”“今年十二岁，就读葵园小学。”

班主任尴尬地笑了几声，然后让全班同学安静，给孙韬安排了第六排第六个位置，也是王俊婷的斜后方。

今天才四堂课，每一堂孙韬都被点到名，回答问题，他每题都回答得游刃有余，令众人刮目相看。王俊婷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几眼，毕竟她书读得不好，对于这种聪明的人，总是投射羡慕的眼光。

放学时，停放自行车处，孙韬听到几个女同学在讨论一个叫王俊婷的女生，当他好奇地想再听得更清楚些时，三名男同学走近女同学们，说交给他们就行，孙韬想着几乎全班的人都在针对这个叫王俊婷的女生，肯定有什么缘故，想了解的他于是默默地跟上三名男同学。

三名男同学停在王俊婷后边，然后掀起她的裙子。

王俊婷大叫一声。

“啊——你们干什么！”

“王俊婷！你好穷喔！穿这什么内裤啊？”

王俊婷看着他们那副过分的脸孔，眼眶转着泪水，双手摁着裙摆：“我要去跟老师讲！”

“讲就讲啊，你这句话都讲了六年了，还不是没敢去吗？俗仔！”

“哈哈哈哈哈！”

看着他们吊儿郎当的姿态，王俊婷是又气又哭。

孙韬本来双手插着胸，在后头靠墙看着，突然，手搭在其中一名男同学肩上，原本冷酷的神情，变成跟那三名男同学一样的脸孔，奸诈地勾起嘴角。

“你们在玩女孩啊？有趣。”“你...你叫..温什么？”

孙韬将不耐烦的情绪藏着：“转学生。”“想跟我们一起玩，就报上名字！”“喂，女孩，你叫王俊婷吧？”

孙韬像装没听见似的，指了一下王俊婷，只管问他想问的。王俊婷没想到刚才在她眼里的学霸，竟然也喜欢欺负弱小，因此不屑回答。

孙韬再扬起嘴角。

“喂，兄弟们，这女孩不好玩，你们有其他好玩的吗？”

“你不知道，这憨熊没爸爸、没妈妈，在学校也不交朋友，是个怪胎！”孙韬点了点头，对着王俊婷回应男同学的话：“为什么这样就是怪胎？”

“奇怪，你不认同干嘛点头？”

“表示我知道了她的状况。”

“那你到底跟不跟我们玩？”

孙韬把目光移到马路上，脸上泛起微笑：“喂，带你们玩一个更好玩的。”

说完，便将充满困惑的三名男同学带去马路边，欣赏美女。

王俊婷深感不解，却不愿多想，牵着自行车到离葵园小学不远的海边，就几分钟的脚程。停好自行车，她往海边走去，那是她每每心情不好时，一定会去的地方。

晒了一个钟头的太阳，王俊婷的肚子也“咕咕”叫了，她摸着肚子，不知道该不该买饭回家去吃，因为她的心情还是很差。谁知道头一扭，居然发现孙韬也来这，她不知所措地愣着，想想还是回家好，于是起身。

“王俊婷，你为什么不反抗？”孙韬朝她走去，却没看着她提问。

“我有。”

孙韬仍然没看向她：“嚷几句就是反抗吗？”

王俊婷觉得莫名其妙地问了句：“那不然呢？老师...又不会理我。你...到底站哪边的？”“你们这些小孩真奇怪，为什么一定要选边站？”“你也是小孩啊。”

孙韬没眨眼，头终于转向王俊婷，她在他眼里，是那么地傻里傻气。

“你能着重在一个重点上吗？这么快就转移焦点，还是你以为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

“啊？”王俊婷并没发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焦点，但孙韬却那么快察觉，心理又想：“难道这就是学霸与学痴的差距吗？”

“喂，跟你说话。”

“喔！不知道。”

孙韬差点翻了白眼：“我的天哪。我只是看不惯那种开玩笑罢了，所以上前说了几句，让他们停下欺负你的动作，但我不敢保证还有没有下次，不过你说得没错，老师的确不可靠，但我们如果动手反击，反而是我们要被处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转学的原因。”

王俊婷更觉得孙韬是那样地捉摸不定，早上的自我介绍，他搞神秘；而现在，却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私事，告诉了她。“你.为什么跟我说你转学的原因？”

“因为你没有朋友，不会把我的事情拿去到处说。”王俊婷好奇心刚起，一瞬间又消沉了：“喔。”听孙韬没再出声，她往便当店的方向走去，准备回家。孙韬也没喊住王俊婷，继续远眺着大海，不知不觉间叹了口气。

之后，每当王俊婷又被欺负，孙韬都会来帮她，渐渐地，两个人都只跟对方相处。

王俊婷学到了孙韬的方法，就是转移欺负她的同学们的注意，所以偶尔孙韬需要帮忙时，她就帮忙，算是一种回报。

王俊婷常常见孙韬在海边读书，也听到他的唉声叹气。孙韬才跟王俊婷说，他其实也没有父母。王俊婷惊讶了好久，更觉得与孙韬是同病相怜。

2

光阴如梭，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很有默契地，读了同一所初中，一样在同一个班级。

王俊婷终于想交朋友了，不过……是只想交孙韬这一个朋友，她从小被欺负到大，孙韬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愿意主动跟她说话、帮她解围的人。

除了孤儿院院长以外，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在他面前也相当自在，更重要的是，在孙韬身上，她感受到了第一次的悸动与害羞，平常在家间着看电视的她，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孙韬还是独来独往，其实他帮过的人不只王俊婷，但是会感谢的却只有她。

由于他的外貌对大多数女生来说，是俊俏的，加上冷酷的气质，更吸引她们了，不过他向来不爱说话，又注重隐私，对于那些沉迷于他的外貌，却不了解他的人，他一点也没兴趣靠近。

而高冷的态度，让男生们讨厌也嫉妒他，有些知道他家境且拿去取笑的人，就一起霸凌他。

就这样初中三年，依然有遭霸凌体质的王俊婷，与孙韬双双被欺负，又因为长期两人独处，被流言蜚语传成在谈恋爱。

越传越广，某天，班主任联系了孙韬的父亲，请他多花些时间管教孙韬，因为谈恋爱是会影响课业的，这是校内不明文规定，大人们也一致认同的想法。

王俊婷在知晓孙韬有父亲之后，觉得孙韬骗了她，开始怀疑孙韬不止骗过她这件事，心神逐渐难受起来，放学后，又到海边散心。孙韬也没有立刻回家挨骂，一直到了海边，见王俊婷闷闷不乐，坐到她身边。

王俊婷发现是孙韬，马上就起身。

“你还好吗？”孙韬说。

“我要回家了。”

王俊婷带着愠怒的语气说话，转身就往马路走去。

孙韬喊住了王俊婷，也起身。

“哎！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传那种流言，但你也知道啊，光凭我们也解决不了。”

王俊婷听到这句话，更是生气了，于是转身，却先问：

“你不是说，你也没有父母吗？”

孙韬愣了一会儿，看向沙滩。

“我的确有父亲，可是，我并不认同他是我爸。”

王俊婷这么一听，似乎也立刻明白其中含义、明白孙韬此时怎么也在这了。“喔，难怪……你不回家……对不起啊。不过，我不在乎流言。”

孙韬皱着眉头问：“你不担心你的清白吗？”

“你为什么……说话一点也不像这年纪的？”王俊婷傻愣着提问。

孙韬笑出了声。

王俊婷头一次见孙韬这样的笑，像在笑自己的傻，可是……却好好看，比他身后那欣赏了多年的大海，还要蔚蓝。孙韬意识到王俊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于是问：

“这年纪……是指青春期？你不会跟那群女生一样，对我耍花痴吧？”

“什么！？”王俊婷终于回过神，大叫一声，她心虚地眨了眨眼：“呃……才没有。”

“听着像做贼心虚。”

“什么贼！”王俊婷反应过激地喊着。孙韬又笑了几声。她搔了搔头，又提了问题：“你……平常在很多人面前都不笑，只在我面前笑，为什么啊？”

“……就跟你比较熟啊，而且你不也在别人面前都很文静，在我面前就活泼了些。”

王俊婷想着他们私底下的样子，都只给对方看，却不曾听他说有把她当朋友，顺着话题，直截了当地问：“那我们是朋友吗？”

孙韬沉默着盯向王俊婷。

王俊婷不敢眨眼，被喜欢的人这样盯着怪害羞的，可是怕反应了会过度、会被看穿。两人对视了良久，总算听到孙韬开口，答复：

“你想跟我做朋友？”

“嗯，想。”

王俊婷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担心孙韬不想跟她做朋友，因为他的独立、聪明、光芒，很明显跟她不同等级；她的孤单、愚蠢、黑暗，是别人避之不及的。

可是看着孙韬低眸，再次进入沉思，她的自卑逼迫着自己，马上结束这个话题，当作没问过。

“不过也要升高中，以后还能不能见面都不知道……算了，当我没说！明天见。”

“我不适合当你朋友。”

王俊婷皱着眉头，心里那股难受，像海水涨潮，淹到胸口。

孙韬望进王俊婷眼底的期盼，不想看见她难过，才说出原因和想法：

“因为我爸会把我送出国，不过我也说过，我不认同他是我爸，所以他的命令我不一定会照做。看你那么难得想交朋友，我也不忍打破你的期望。”

“那……所以呢？不论其他原因，就你本身、想不想跟我当朋友？”

孙韬又笑了，比蔚蓝更蓝的笑，王俊婷的心跳越来越快，期望也越来越大。

“你就那么在乎我的感受吗？”

“嗯，在乎！”

王俊婷坚毅的眼神、语气，让孙韬感觉重新认识了一次王俊婷“这个人”，因为她以前给他的印象，是那么地傻里傻气、没有自信。海风吹过，王俊婷的长发飞扬，在她面前窜动，却遮盖不掉她脸上的坚定。

“王俊婷，我当然想跟你做朋友。”

王俊婷总算笑了，面带红润地跑到孙韬身前。孙韬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王俊婷心满意足的笑容，还有那痴痴望着自己的样子，突然后悔刚才笑她跟那群花痴一般，因为……这个笑，是真心、是在意、是比海风更暖的笑。

“太好了！孙韬！”

这是王俊婷头一次喊他名字，不带姓，王俊婷自己都愣住了。

孙韬想不到王俊婷会这么兴奋，是因为第一次交朋友吗？还是别有原因？

C

“你干嘛？今天吃错药啊？”

“我哪有！”

王俊婷稍稍退了点，拉开了点距离。孙韬知道要是他再多说什么，她会胡思乱想，因此当作打趣地断了话题。“好啦，不闹你了，你不是要回家吗？”

王俊婷点了点头。孙韬跟她道别，待在原处，继续看海。王俊婷望着他背影，一种说不上来的孤独，害怕失去的她，于是又说：

“孙韬！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考上同个初中，你要继续教我！我们也要一起见识这个世界的美、学到更多未见的知识。明天见！”

孙韬听进心里，却没有让王俊婷知道——他很高兴。

听到脚步声远了，回眸看去，一片橘红得晶莹的枫叶，落在还没被沙淹没的——王俊婷的脚印上。

3

孙韬回到家，早就猜想到的情况，一个细节不差地发生了。孙韬的父亲孙健在他鞋都还没换好，就指着他骂：

“死小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去学校是为了读书，不是让你交朋友，搞出一堆有的没的事情，还得让我去学校，给我们家丢脸！”

孙韬没正眼瞧父亲，面不改色地回应：“这句话骂了那么多年，不换换吗？我好像也说过同样的回复——一直给我们家丢脸的，是你，不是吗？”

孙健瞪大双眼，直接给了孙韬一巴掌。

“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为的是让你以后出国读书，你现在对着你爸，说这种不孝的话！”

孙韬舌头顶着自己肿大的脸皮，眼神不屑地瞧上父亲：“你刚才话没说完吧？是‘读更好的书好继承家业’，对吧？

生我的不是你，养我却是为了你自己，你有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你说你辛苦，是辛苦在怎么撩女人吗？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针对我、欺负我？”

孙韬将书包往地上一扔，里面的课本、作业本、铅笔盒掉了出来，一页页满分的纸张却更像散乱了的文具。

孙健想解释但还没答上，孙韬已经往下答去：“因为你啊！

在外面搞一堆女人，他们都说我的父亲是一个花心、恶心的人，成天就知道戏弄女人，还往家里带，准备把儿子教得跟你一样，以后出去就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工作！”

孙健怒目圆睁，眼睛瞪得跟什么似的，却只能指着孙韬，几度摇头，忍住生气，大口深了呼吸，再跟孙韬解释一次。

这已经是第无数次的解释了。

“我那是在应酬，酒喝多了，才发生那样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孙韬打断父亲说话：“我不是笨蛋，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次，我不会听不懂。

可是因为‘酒精’这种理由真的很随便，你既然知道喝多了会发生那样的事，那为什么不用一下你的脑袋，阻止它发生？

还有，你曾是个有妻子的人，怎么会喝酒喝到去抱女人呢？这表示什么？你心里没有爱，只有性，所以当年我妈……才会那样离开。”

“孙韬，你听我说……”

孙韬推开父亲：“不!不用，你的那些狡辩我都已经听腻了，你说存钱是为了我，所以谎称是我妈自己不想再被病魔纠缠，才放弃了手术的机会，却始终不让我当面跟我妈确认这回事。

你说是因为担心我妈看到了我，会走不开，继续被病折磨。

你真的爱过她吗? 还是我妈走了，你才能更肆无忌惮地在外面搞女人!?”

孙健摇了摇头，看着孙韬流下的眼泪、激动的情绪，仍旧认为孙韬还小，不懂他的职业需要应付的是什么，但成年后的现实跟一个黄毛小子能说明白些什么，只能听着孙韬咆哮着最后一句话。

“孙健，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学历、不是成就...我要我妈!” 说完，独自往房间走去，用力关上房门，与父亲的隔阂早就根深蒂固。

孙韬永远记得，就在得知放弃手术的那个夜晚，他偷偷出门去医院，想通过母亲本人证明父亲的话无误。

母亲脸上的表情给了答案，那是绝望与破碎，孙健竟然擅自决定她的死活，虽然早知道孙健不爱她，爱的只有事业。

当初的结婚誓言，都只是说给娘家人听，可没想，才刚遭遇娘家破产、妻子生病，孙健马上就原形毕露。

孙韬正要冲回家，找父亲理论时，母亲拉住了他。

“孙韬，你才七岁就能懂这么多事，妈妈已经很欣慰。妈妈曾经就差最后一关考上硕士，你就借助你爸的财富，帮妈圆梦，到时你想离开他，也不迟。”

孙韬的母亲，其实不想孩子跟着不喜欢的人走，可孙健终究是他爸，再说，那么小年纪离开家该怎么生活，不如拿自己的梦想压着孩子。

她了解孙韬的学习能力不错，孙健也一定会要孩子继承家业，正好借此，让那些娘家投资孙健的钱，顺势投资在孩子的未来。

孙韬为母亲接下这则任务，从小父亲只在外赚钱，不常关心他，而母亲每天都会照顾他的情绪、身体、课业，也会适时地陪他玩耍、放松，不强迫读书，所有他想要的，她都一应俱全，母亲在他心目中，是无可替代的天使。

接着的四个月，所有学生都在准备应考，没有时间能腾去玩闹，甚至霸凌。

终于到了会考，所有人聚精会神，不敢轻忽大意。孙韬迅速地把每道题都审过一遍，然后胸有成竹地答完，等待铃响、收卷，想着王俊婷那边的情况。

王俊婷像在水深火热一般，答题答到全身都出了汗，不过她的脸上却尽写着“不认输”三个字。

为期三天的会考，结束了，王俊婷看到孙韬的身影，从人潮中挤到他身后，拍他的背。

“孙韬!”

孙韬回头，将王俊婷的手牵着，才不会走散。

王俊婷莞尔一笑，她今天正打算告诉孙韬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总算脱离了人挤人的空间，两人眼神互相确认之后，往海边走去。

“考得怎么样啊?”孙韬放开王俊婷的手，问。

王俊婷看着孙韬的手收了回去，愣了愣，才回应他的问题。“好像...可以及格!”

孙韬笑了一声：“只能及格的话，怕是考不上同一间高中了!”

王俊婷低着头，掩饰担忧，然后问了孙韬，愿不愿意陪她去见她的孤儿院院长。

孙韬不出声，只点点头。四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孤儿院外，一座墓碑，地缝长有几根青草鲜花。

王俊婷跪在院长的墓碑前面。

“院长，是我，俊婷。我以后会更常来看您的!”王俊婷用俏皮的语气说着，指了指孙韬，又说：“这是我好朋友，叫孙韬。”

孙韬只知道王俊婷是孤儿，说过一些她与院长的回忆，却不知晓院长已经去世，缓缓从发愣中回神，对着墓碑鞠躬：“院长好。”

王俊婷与院长聊天，孙韬静静地听着，看到她笑，就跟着笑；看到她哭，就递面纸，眼眶随之泛红。

一小时后，王俊婷的膝盖红了，但她对着墓碑还是微笑。

“院长，您放心，您留给我的钱我都是花在应该花的，平时也省吃俭用，还可以用很久很久喔!

您一定不要担心，我有好好照顾自己!下次带您最爱的番茄来给您吃，您在那头，也一定要...好好的啊!”

孙韬又递了一张面纸。王俊婷接过，擤了擤鼻涕，然后挥手，向院长道了别。

4

墓碑旁的树叶低垂，似柳般倾诉，待风拂过而晃落一片片枯叶。俩人回家途中，远天红红的一片，是日落。

王俊婷问了孙韬：“你父亲... 怎么没来考场？”

“我让他别来。” 孙韬脸上浮现 “不屑” 二字，然后又细声碎念：“省得给我丢脸。”

王俊婷歪着头，看孙韬的神情。孙韬发现王俊婷盯着自己之后，转动着眼珠，看向前方：

“干嘛？”

“感觉你跟你父亲的心结很深欸。”

“是啊。”

王俊婷动了动脑袋，问：“你要不，给我讲讲你们怎么啦？”

“八卦啊？”

“我哪有！是因为是你的事，我才问的欸！” 王俊婷生气地双手插胸。

孙韬听她这句话又看她这姿态，更怀疑王俊婷对自己也有意思，于是试探。

“你这是头次交朋友，就非得把人家的身世背景问得一清二楚喔？”

“不是！” 王俊婷眉头深皱，用力放下手，侧身看着孙韬，更是愤怒，却想起今天早就准备好要跟孙韬说的 “很重要的事情”，于是收起激烈的情绪，认真地说：“孙韬，这四个月，除了准备会考，我也放了很多心思，去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啊？”

“我想跟你交朋友…… 是因为你是院长以外，最关心我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就是…… 我的人生不想只是一个人走…… 更想要一个…… 心意相通的人，伴我同行……”

王俊婷的脸早已红通通，但忍住害羞，声音还越来越大：“你是学霸，肯定能懂我意思！所以你…… 最好别装傻！我可是鼓起这辈子所有的勇气说的....！”

试探的话就那么一句，王俊婷就把答案说明了。

孙韬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接受了王俊婷，但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必须专心读书，考上硕士，小学已经因为沉不住气，跟那些霸凌他的人打架，幸好还能转学，继续读书，现在如果又把心思放在谈恋爱上，又会影响读书，在一起之后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没时间陪王俊婷，那也会忽略她。

思考着，现在他们都处于青春期，会对谈恋爱有兴趣也属正常，兴许过了青少年时期，到了大学的年纪，就会发现小时候的情意，仅仅是心血来潮。

因此，他打算拒绝王俊婷。

“王俊婷，你不是想知道我跟我爸的心结吗？他不是个好男人，他好色、花心，还常带女人回我们家。

你知道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以后会跟他一样，所以你跟我在一起，会受苦的。”

王俊婷没有想过竟然是这种事，她害臊地双手捣着耳朵，顺着话题，她没多想，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回复：“我相信你不会的，你不是就因为这样，才跟他有疙瘩的嘛！”

“我气的是他害我因为他受到霸凌。你看，从小我就被带坏，思想也不会纯洁到哪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吗？我后来带那三个欺负你的男同学去看路边的美女，这样你还觉得我不会辜负你吗？”

王俊婷遽然听出孙韬的回应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她试着冷静。

思虑过后，觉得孙韬要是不喜欢她应该会直接拒绝，怎么会是拐弯抹角，且是站在她的角度说这些话；假如他其实也喜欢她呢？那他说的一件件，是为了让她放弃开始这段关系？

于是她坚毅地望着孙韬，反正他套话在先，她也顺着回答，看能不能套出他的真实心意。

“你听着！我认识的孙韬，是个聪明、成熟、理性、温暖、善良的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变成那样，不管你想说多少说服我放弃你的说辞，我都坚信，这段关系是可以经营的！”

孙韬听着那一字一句，饱含了王俊婷对自己的信任，又她是孤身一人，没有长辈照顾，更是于心不忍。

“哎，要不是想说你太幼稚、单纯，不想跟你提到你可能听不懂的话，我也不会想个那么烂的理由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那么死心眼又恋爱脑。你真的要听真实原因吗？”

“要！”

孙韬皱着眉，她怎么有办法毫不迟疑地铿锵了这声，虽然因此心有些暖，但仍耸耸肩，说：“好吧。我想拿到硕士文凭，恋爱跟读书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再说了，我们都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爱，如果现在只是年少轻狂，几年后，万一我不喜欢你了，你会受伤的。”

“所以你是喜欢我的？”

“你才听懂？不是、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孙韬差点又翻白眼。

王俊婷沉下心来思量，不知道是不是自卑，比起自己的感受，更相信孙韬说的话，所以也担心起自己是否能够一直爱着孙韬。

“我们还是朋友，我还是会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王俊婷呆呆地望着他，心意被打乱，坚定成了犹疑，听懂孙韬的打算，于是愣地点了点头。

孙韬心神最不敢去提取而思考的一个想法，是除了考硕士之外，真正不敢爱的原因 ——

从父母身上，他已经看见爱情的其他可能性，更害怕未来的不确定性。

他跟王俊婷能做到完全不被外界的诱惑影响吗？

父亲为了事业可以结婚，而生子是为了继承他的事业；母亲看透了社会带给父亲的诱惑，似乎早料到父亲会在她生病时，清除偷腥的障碍，才会在得知真相后，没有疑问，直接陷入绝望。

所以他怎么敢向王俊婷证明自己的情意够坚定……

5

王俊婷与孙韬从初中毕业了，暑假期间，王俊婷打家里电话约孙韬，却只收到“在读书”的答复，这每每想起那日孙韬回应的总结。

她在床上思念着两人相处的时光，凭着对孙韬的喜欢——每天都想见到他、看到他脸上的忧愁，会跟着难过，杂志上光鲜亮丽的明星，也都比不上他在自己心中的光芒，于是越想越透彻，就算未来会有变故，也能活在当下。

回忆初次相遇，认识孙韬之前的每一天，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自己，如果不是孙韬，她也许早就被霸凌折磨到想不开了。既然孙韬也喜欢她，那这份爱更必须把握。

一个月后，两个人考上了同一志愿，王俊婷打电话给孙韬，知道了两人考上同一所学校，兴奋地又蹦又跳；孙韬嘴角微勾，但也更多的忧愁布满面容。

暑假默默地结束，迎接开学，两个人像是上天安排似的，又在同一个班级。

王俊婷雀跃地跟孙韬打了招呼，孙韬只微笑。尽管如此，王俊婷仍凭自己的信念，主动追求孙韬。

孙韬也感受到了她的用意，常对她的追求行为给予厌恶的表情。王俊婷的勇气便一点一滴被消磨。

在高中的青春气息中，大概只有他们两个，只对读书有兴趣，社团也不参加，两个人常相伴而行，那些跟随在他们各自的言语攻击未停，有时候就将他们俩合着一起闲言碎语。

孙韬已经不在乎，只要不做恶作剧、不动手欺凌；而王俊婷也不在意了，偶尔会因为难听的话走心，不过在孙韬安慰之下，总是很快就没事了。

高二时，由于孙韬越长越大，俊俏的外在也跟着成长不少，导致迷恋者越来越多，还成立了“粉丝后援会”。

那些霸凌孙韬的人因此消停了，可是王俊婷这边，却不减反增，增的都是喜欢孙韬的女生，这使王俊婷的自卑更深，那一个个女同学感觉都比她适合孙韬。

王俊婷的情绪，孙韬都看在眼里，却再怎么安慰都没用了。

这样的事发生了半年，于是孙韬没跟王俊婷商量，就向“粉丝后援会”宣布，称是与王俊婷已经相恋一年多了，只要她们敢再伤害王俊婷，无论什么方式，他都会让她们好看。

王俊婷一听到这消息，不但没有开心，还气冲冲地拉了孙韬到人少的地方。

“你怎么擅自做这种决定！？你知不知道……女生的嫉妒心最可怕了。”

孙韬听王俊婷这样说，“嘶——”的一声，说：“你什么时候研究这种事啊？我们不是很专注在读书的吗？”

“这种事哪需要研究，每天看一堆女生围绕着你，我就吃醋！”

王俊婷讲完第一句之后，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像自言自语的抱怨。孙韬却把耳朵凑近了听，听到了那句抱怨。

“吃醋啊……嗯、嗯，所以如果不这样处理，你就得每天成受气包；如果选择跟你保持距离，这样不合心意之外，你也不开心，是不是？一只。”

那声名字被孙韬用方言喊着。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这样偷听啊？还给我取绰号……”王俊婷瞪着孙韬。

孙韬抚着王俊婷的双臂：“好啦，别生气了，今天放学，请你吃好吃的。”

王俊婷看上去还是很不开心，叹了口气，向着地面，问孙韬：“你通过‘粉丝后援会’得到了不少福利，没有男生再欺负你，还有那么多女生、学霸、优秀的人围绕你、喜欢你，被喜欢的感觉那么好，如果你很开心，不用陪着我啊。

我什么都不好，你教了我那么多，我还是每科都在及格边缘，长得也普普通通，没有追求者、没有优点。”

孙韬知道王俊婷需要一个倾听者，所以等她说完，才开口：

“把你那天跟我表白的勇气、自信应用到这时候！我自己最清楚我想要的不是优秀的人，而是一个对我真心、能接纳我的缺点、全心全意为我付出的人，那个人就是你啊。”

王俊婷惊喜地抬头，还没缓过来，朝孙韬傻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你这算是告白吗？所以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可是你不是怕什么年少轻狂吗？”

孙韬“咳咳”了几声：“那不是……看你受委屈……心疼嘛。”

王俊婷兴奋地抱住孙韬，他那修长、偏瘦的身材，抱起来却是温暖的，王俊婷的耳朵就贴在孙韬的胸口，感受到了双倍的剧烈心跳，笑得也就更加雀跃了。

6

交往前后，还是一样的一起上下学，在学校时相处甚密，但也是讨论功课较多。唯一比较不一样的，是甜言蜜语，还有亲密互动。

他们一样地爱着葵园小学旁的那片海洋与沙滩，约会老地方就是那儿，也适合回忆他们的过往。

王俊婷总喜欢把鞋子脱掉，让脚沾满沙子，然后再坐下，把覆满沙的脚放到孙韬的腿上；孙韬总是喜欢把王俊婷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将她抖到自己腿上的沙子捡起，洒到她头上。

“哎呀！你！”

有时候，就这样闹着、坐着，从日出到日落，从湛蓝到橙红。

回家前，两人都会捡起沾满细沙的枫叶，往对方头上一插，明明闹腾地说对方这样很好笑，却都在心底感叹着：“这是多么可爱的人啊——”

他们也不忘研讨功课，即便书上沾满了沙，还是尽情地讨论着。

“这一题好难喔。”

“不难啊，你看。”

孙韬比着作业本上，认真教着；王俊婷却看着他俊秀的侧脸，落霞照映的暖色，与他那温暖的声音交叠着。

“好想吻他……！”

王俊婷一脸花痴地想着，脸却不自觉地缓缓凑了过去。孙韬正好转了头，向着她……

船帆平稳地越过波涛海浪，海鸟平衡着它的翅膀，盘旋在大海也称羡的美景里。

浪涛拍打他们脚丫，轻轻地……遮了羞赧的浪花。连枫叶也洗掉枯黄的面容，妆起了橘红。

他们渐渐在学校也不作隐藏，不管他人眼光，想腻着的时候就腻着，即便是读书也能赖在对方身上读。

“一只，为什么这题你还能一错再错？”

“呃，很难欸。有没有比较好记的解法呀？”

“跟你说了不能死记硬背。”孙韬用笔头敲了敲王俊婷的鼻头。

“肿了。”王俊婷靠在孙韬肩上的头稍稍仰起，上瞟着他看。

孙韬确认都没确认，就回应：“最好是。”

“你都没看～”

“骗人待会儿晚餐请客。”说完，孙韬就要扭头看去。

王俊婷噗嗤了一声，然后用手把孙韬的脸往下压去。

放学后，两人到海边一家面馆。刚选定位置坐下，王俊婷摸了摸口袋、翻了翻书包，有些慌张。

“啊，又忘记带钱。”

孙韬看着菜单，说：“谁让你付了？”

“可是……几乎每次都是你……！”

孙韬才抬起头：“我乐意。”

“怎么那么好～”王俊婷装害羞地咧着嘴，然后语气一变：“那以后都你付钱！”

“占便宜呢！”

孙韬微微瞪大了眼，起身就去点餐了。

等到孙韬拿着餐点回来座位，王俊婷瞧着他。

“那也是只占你的便宜～”

“知道就好。”孙韬拍了下王俊婷的脑袋：“你还想占谁便宜？”

王俊婷这下是真的羞了，两只手拳起来，往自己脸上伸起，只露出双眼。

“你好恶心啊～这种话你怎么都说得出来？”

孙韬皱着眉头，却笑了声：“还好吧，你很夸张欸。快吃吧！每次都吃到饭冷掉，花我的钱浪费食物。”

“知道啦～”

“最好是知道，什么小鸟胃，我看以后点一人份两个人吃好了。”

王俊婷摇摇头:“这样你会饿的。”

“跟你比还是健康些。是谁教你看心情吃饭的?每次心情不好就让肚子饿着。”

王俊婷还是摇头:“哎呀!不行啦~还是两人份吧。我会乖乖吃饭的。”

“最好说到做到。”

“我保证。”王俊婷举起手，做发誓的手势,然后再笑眯眯地说：“不是有你看着嘛。”“快、吃!”

王俊婷低下头,加速吃饭。孙韬乐得笑开了怀。

偶尔,孙韬不想回乌烟瘴气的家，会问王俊婷方不方便让他去她家待会儿,王俊婷每次都乐不可支地答应。

“你家啊……这样不行，给你买台冷气吧，不然现在夏天热成这样，你怎么待的啊? 忍着...反正每天都会洗澡的嘛，流点汗还好。”

“傻瓜。”

孙韬说完就带王俊婷去家具店挑冷气了。

她的家是孤儿院院长留给她的，为了不破坏装潢以及增添电费、水费等费用，王俊婷一直没动原本的装设。

孙韬不认同她的想法，还说院长肯定也希望她住得舒适,所以之后发现王俊婷家里有任何不足，孙韬都会带她去把东西买齐,还帮王俊婷的家稍微装饰，适合王俊婷风格的装饰,例如挂在窗边的风铃。

今天，孙韬又来王俊婷家住，由于她家可以看海，两个人常坐在床上，面向海读书,抬眼时能轻易看见几只船帆前后颠簸，却自由地随风摇曳。

天气微凉，他们开了窗，让海风徜徉在他们全身的感受里，像包裹在泡沫之中，每处细胞都被软绵的气泡按摩般舒适到极致，风铃的叮当作响,肆意地谱了乐曲，在他们耳中响起了描述大自然的天籁。

王俊婷因为太舒服，不小心就倒在了孙韬的怀里，正愣地要坐直时,孙韬搂住了她。

海水的味道，让人此时此刻好想要有道甜甜的味道，与之相融。

孙韬凝视着羞赧的王俊婷;王俊婷仰望着孙韬的莞尔,心中不知雀跃多少次，像孙韬这样符合万人迷条件的英俊脸庞,居然无数次地..向她的脸颊靠近，直到整个呼吸都是对方的气息..

枫叶一片片飘温，盛起了甜蜜，于是水平线在船帆经过后翻涌了回忆滔滔；于是海面的波光粼粼映着相爱印记;于是夕阳,成为他们的见证。

然而，才谈了没半年的恋爱,就被孙韬的父亲温业介入。

温业早拿着儿子孙韬累积到高中的成绩,加上自己的名声,申请了国外一间大公司的实习机会,就连休学手续都帮他办好了，却在今晚才告诉他，孙韬拒绝了几次，但温业坚持。

王俊婷与孙韬从此再没联系过。

突然失去孙韬的王俊婷失去照顾自己的动力，流言比之前难听许多，都责怪是她害孙韬离开,也有人笑她被抛弃,因此她又回到以前封闭的自己，书也没精神读了，凭着还能等到孙韬出现的意志与思念，打消想不开的念头。

后来勉强考上了普通的大学,然后进了小公司，工作三年，做到了被开除的那天。

7

这失联的八年，王俊婷一有空就会回到葵园小学边的大海和院长的墓碑面前。

常常幻想著，孙韬的现在，有谁作伴、有没有考到硕士、摆脱他厌恶的父亲了吗、过得幸不幸福？

她想着，一定要很幸福的，会祝他幸福的.. 再违心，也只能这样，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埋怨，甚至放下过这唯一的心灵与情感寄托，这一生，除了院长，只有他，给过她美好回忆与羁绊，孙韬是她最长情也最专情的心之所向。

然而过往，它，没有随着风飘散，反而是绕着的、反复的，令人流连忘返。

今天的那个海边，海风特别温暖，徐徐地将几片枫叶吹落，那几片落叶飘在空中，像被风包覆一般，轻柔地左右摇曳，直到敷在沙子、海面上。

王俊婷走来，面向葵园小学那一方，一、两年前听说歇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时候钟声没响，那么传闻应该是确定了，而她莞尔一笑，沉浸在脑海的美好回忆浮上眼帘，忽然想回母校一趟。

她走进六年甲班，自己的座位上，意外发现抽屉底下黏着一封信、厚厚的一封信，黏得可紧实了，往桌下看清楚些，上面竟写着自己的名字，而笔迹.. 是如此熟悉。

“一只，好久不见，交新朋友了吗？谈恋爱了吗？工作做得不错吧？跟你失去联系的那天，父亲擅自要把我送出国，所有手续他都做好了，我为了逃离他的支配，才离开家却逢上车祸，一条腿就这样没了。

然而父亲放弃了我，只给我一笔钱，但凭着对我妈的承诺，即使躺在床上也要考上硕士，生计上的难题差点就要打垮我，不过我咬着牙撑到了硕士文凭发到我手上的那一刻。

可惜我对硕士能上任的职业皆是兴致缺缺，我好像因为与我妈的承诺，从没想过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即使是想到你，也只是想离世界更远，不想成为你的负担；身体上所承受的痛苦太折磨，既然我妈给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想，不用再努力也没理由逞强活着了。

离开以前，回到我们熟悉的海边，写下这封信，把信黏在你的座位桌下，是觉得你看没看到信都好，我不能耽误你的大好年华，可虽然这样想，但又不想隐瞒真相，毕竟你当初可是因为我撒了个没父亲的谎，就气得不理人。如今，只希望你知道我没忘记过你。

祝幸福。”

刚被打开的信，很快地被打湿了，也皱了，如同他俊秀脸庞一般的字迹，却跟她眼前的视线一起模糊了。

信中没日期，不确定什么时候放的，孙韬不在世间了吗？

王俊婷撕心裂肺、痛哭失声的每分每秒，这些疑问像针，在她心钻了一次又一次。

与孙韬走过的风雨，还有晴天，此刻确定了只能停留在回忆，像是遇见又没遇见的后来，除了那封信，只剩疼了。

信中还留有的海边的沙子，一粒粒落回了沙滩，枫叶却不再舍得接住它，而海风加剧着王俊婷的眼泪奔腾而出，汹涌得像末日的海啸，恣意妄为地不像她身上的一部分。

颤抖的风声中，混杂着深情的呼啸，当船帆也经过，却仅能沉默不吭。

它们看见，王俊婷将信揪在胸口，很紧、很紧，连心都皱了，景色喧闹的陪伴，算不算安慰，不知道，它们也只能这样代替他拥抱她。

某天，她抓了一把沙滩上的沙，放进信中，像原本拿到它时的多，然后将信埋到了院长的墓碑旁，再立起属于孙韬的墓碑。

也许到生命终止的那刻，她会如同那日一般，怀恋过去，也经常提着孙韬和院长喜欢的食物、物品，到他们的墓碑前，与他们聊聊近况与往昔。

最悲哀的，是我们都还相爱、相念，更相同的，是我们都想到如果对方忘了自己，那么，将会祝对方幸福，然而，我们选择放弃的，不是去相信彼此对自己的情意，而是，我们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勇气，克服现实面，相信自己能给对方幸福。

这一生，我们似乎终究只能跟自己相伴，最好的朋友、最美的情意，败在了我们不是虚构故事中的主角，不能天马行空、随心而发、旁若无人，对抗生计、疾病、过去的阴影还有伤害，让彼此心中的唯一，迟到着，只驻在了回忆里。

你若知道，每只船帆、每支风铃、每片枫叶经过，不管黑夜白天，都使我深深想起你、想起我们、想起过往，而烟火随之绽放又即刻消散，如你，多么希望，不用等我转身，你就能轻触我的心跳，唤我回眸，仰望你的暖意。

你若知道，每张纸卷、每阵媛风、每回秋季，无论冷暖深浅，都使我深深想起你、想起我们、想起过往，而目光明亮透彻又如夜幕黯淡，似仅存的回忆，多么希望，岁月能倒转，那时我会抱紧你，跟你说 ——

我愿意。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