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父亲

作者: 本本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19-09-19 19:06 被阅读0次
纯原创故事

李凡要亲手结果父亲的老命。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反而坦然地睡了一宿。

早上七点整,公交车就在眼前。李凡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却又把手机垂下了。就剩这点零钱了,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李凡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穿了四年的意尔康皮鞋,它还不至于短时间内磨破吧?

李凡徒步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楼道里已经开始嘈杂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回回。神经外科的王主任很同情照顾父亲的母亲,特意安排了独立单床病房,但也不是太方便,这个房间没有卫生间。

肮脏玻璃的另一面,母亲爬在父亲的身边睡着了。多好的时机啊,下手吧。如果护士进门把母亲吵醒,今天的计划就泡汤了。他一想到自己徒步一个多小时的辛苦就咬咬牙狠下了心。

李凡轻轻推开了门,母亲的鼾声此起彼伏。父亲依然是一个木头人,面对一具木头,有谁能从心底升起半分人类交互的感情呢?

李凡轻轻地走到病床的另一边,来到母亲的对面。他用右手的三个手指夹住父亲的左手向床头方向移动,最后停留在父亲的下巴颏附近,悬着不动,像是遇到了什么阻力。这时,母亲突然扭了一下靠在床边的头,面对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李凡浑身颤抖,连忙改换姿势用双手握住父亲的右手。但是母亲并没有睁开眼睛,万分紧张的几秒钟过后,此起彼伏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李凡乘势用力把父亲干瘪的右手拉至父亲的嘴唇,再将父亲的食指作弯曲状,勾住插进鼻孔里的氧气管,猛地向下一拉。就像古时候屈打成招的人被摁着签字画押一样。本以为父亲会颤动,会显现出求生的本能,但是没有,一切都很平静,也很顺利。扮演木头人久了,就真成了木头人。

事后,医院查看了监控录像,但这个单床病房是在阴角旮旯里,是个监控不到的死角,连靠墙的楼梯都监控不到。医生护士都安慰母亲说那是父亲在无意识的沉睡中潜意识的瞬间爆发造成的。母亲却一味地自责。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会为了一个木头人兴师动众呢?

可这件事情远未结束,棘手的问题似乎才刚刚提起。

“我可以借给你。”一个身穿紧身黑色连衣裙的高挑女孩一手轻抚着白色的路灯杆子说道。路过的男子纷纷侧目。

“不!董霞,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知……噢……对……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李凡一米七八的身材在路灯的光晕里晃动着:“我们家是不向人借钱的,小时候,爸爸向姑姑借过一次钱,到过年的时候没有还上,姑父很不满意,大年初四的时候妈妈把陪嫁的玉镯子廉价卖给了邻居,两家亲戚从此成了路人。”

“在网上还能借多少?”

“别提那些泛滥的网贷了,若不是这些网贷,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李凡仰天长叹,“董霞,你还是别跟着我了,我就是一混混,一无是处,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刀疤倒是有一条。”他说着把袖子撸了起来。

“李凡,别说这些好吗?我喜欢你的样子,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身上的那股味儿。”

“一根筋。”

“我要帮你渡过这个难关。”

“说得轻巧,怎么渡?母亲没有第二个玉镯子了。民间高利贷我是绝对不能碰,爸爸很小就教育我了,我不能对不起他的在天之灵。”

“我和你一起去偷。”

“偷?”

“不是借,是偷?这总可以吧?”

“可以!这真是个好办法,可是……”

“你不用担心,办这个丧事总会收到亲戚朋友的一些礼钱吧?”

“董霞,你还是跟着我吧,没有你我可活不下去。”

天仙苑小区黑灯瞎火的。董玉带着李凡在高高的围墙外面转悠。

“来你家干吗?”李凡一脸的不解。

“是去我邻居家。”

“邻居?”

“是啊,只有熟门熟路才能盗窃成功。”

“这么大风险?万一被发现,你会烂死在这个小区的。”

“怎么会发现?这条街今天电路检修,从早上九点至晚上十点停电。”

楼道里黑漆漆的,董霞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李凡紧绷着冲动的双腿一口气爬到了五楼。手电筒早已关闭,董霞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虚掩着的配电箱铁皮门,她的身子在墙壁上使劲儿蹭着,手臂伸到了配电箱最里边的角落。

“小心触电,董霞。”

“嘘!别说话!笨蛋,没有电。”

很快一把银色的钥匙就攥在董霞的手里,她心平气和地去开门。

“你能确定里边没人吗?”李凡一把摁住了董霞的手腕。

“拜托,这是我家的对门。”

刚进门,董霞就把挎包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他俩继续抹黑挺进,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紧接着,董霞选中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应该是书房。李凡也跟了进来,一下子匍匐在地,以床裙做掩体,将手机解锁,快速地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

“哈!找到了。”

董霞把自己的右手凑近李凡的手机。

“我还以为你找到钱了呢。”

“笨蛋,你没看到表盘上那个伸开五指的手掌吗?这是一只劳力士。”

“我听朋友说劳力士是皇冠标志。”

“道听途说,你真傻得可以,只是看起来有些像皇冠而已。这个标志的意思是全手工打造。是真货,我们可以走了。”

“好吧。听你的。”

他俩走到玄关,董霞又折了回去:“等一下,我忘了把抽屉关好。”

“哦,掩盖罪行,真是细心。”

典当行的老板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撑着同样圆鼓鼓的脸蛋,用小眼睛仔细端详着李凡的赃物。这老板的金项链在叠了好几折的脖子上晃荡了几下:“有发票吗?”

“没有。”

“哪儿来的?

“爸爸的遗物。”

“有发票四万,没有发票顶多两万。”

两沓整齐的人民币装在了李凡的裤兜里,沉甸甸的,严重影响了他走路的姿态。董霞见李凡从典当行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去:“我真怕你一时紧张把事情搞砸了。”

“紧张?看看我以前是怎么过来的。”李凡深情地撸起自己右胳膊的袖子来,露出那道显眼的刀疤。

“好了,古惑仔,别炫了。”

葬礼如期举行。

Siri设下的闹钟准时响起,这只打鸣的公鸡分外的称职,甜美的梦忽然远去。说来也怪,李凡竟然做了一个和董霞在一起的梦,他满怀激情地抱着董霞。实在是不合时宜,但他也没有去责怪自己的大脑皮层或者潜意识。他推开窗户,清晰的雨声肆无忌惮地蹿进来,路灯照耀下的雨丝仿佛父亲绝望的眼泪,也仿佛母亲自责的悲泣。

天越来越亮,参加葬礼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是神经外科王主任的驾临更加剧了母亲的悲伤,似乎是受尽地主压迫、饱尝屈辱的一介草民见到了包青天。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穿过花圈的缝隙,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切割着每一个花瓣,之后绕过众亲的耳朵,直插云霄。

王主任一个劲儿地安慰:“大姐,恶性葡萄瘤是世界性医学难题,目前人类在它面前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婴儿,不要太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母亲的哭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了。董霞拉着李凡来到母亲的跟前,董霞缓缓地跪下来,握住眼前这位母亲膝盖上的双手,把粉嫩的脸蛋埋进母亲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褐色手心里。

“阿姨,我和李凡会照顾好您的。”这一轻柔的声音在哀乐声声不绝的环境里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就像苍蝇的翅膀扑扇着屋子里香烟的烟雾那么自然而不惹人在意。

可是,奇迹在一瞬间发生了,母亲的恸哭变成了慢慢的抽噎。因为内心充满了同情和爱,董霞的脸上现出了人世间女性阴郁之美的极点。

礼房先生清点礼金完毕,一共是两万二千三百五十元。李凡的心里流过一丝欣慰。

李凡怀揣着从典当行赎回来的劳力士,脚步十分轻快。

三支烟的工夫,天仙苑小区的大门就出现在李凡的视野里,门卫并没有要求他做访客登记。楼宇门紧闭,李凡焦急地等待着一位住户的进出把他带进去。等待的间隙,他极目远眺,他看到进出大门的行人三三两两,没有一个人是朝他这边来的。他看到门卫在打电话,眼睛不时地瞟过来。他看到抱着婴儿的母亲幸福地傻笑着。

终于,有一个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把他带进了楼道里。不过,这位妇女的脸色可不太友善,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李凡来到五层,面对着502房门,先是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他又重重地敲了几下,仍然无人应答。他回想着董霞那晚成功地在配电箱里拿到钥匙的姿势,依葫芦画瓢。

屋里果然没有人,他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来到了小书房,随便拉开一个写字台的抽屉,轻轻地把劳力士放了进去。终于完璧归赵了,这时他才想到得尽快脱身,这哪是在做什么好事,只要擅闯民宅,不是小偷盗窃就是恶人行凶。

走到玄关的时候,李凡发现衣帽架上挂着董霞那天晚上带着的挎包,咦?难道她竟然忘记了拿好自己的挎包?真是糊涂,还老说我是笨蛋,这下可好,我有料了,我要好好损她一番。他一只手摘下董霞的挎包,另一只手转动门把手。接下来的一瞬间,让胳膊上刻有刀疤留念的李凡头皮炸裂。

那个刚才在楼下瞟着他打电话的门卫赫然出现在门外,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仿佛一具木乃伊立在门口。

“没错,是他!”木乃伊发出了很机械的声音。

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李凡反手背在身后,亮晃晃的手铐反射着下午五点斜射而来的太阳光。临近警车的时候,有一个魁梧健壮的汉子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蹿出来猛踹李凡的臀部,李凡一个嘴吻地,鲜血缓缓地浸染了尘埃。

“让你偷,让你在我的眼皮下偷,你想砸了老子的饭碗不成?”这个健壮的汉子看起来像是小区的保安头目。

李凡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发出认怂的叫喊声。

“还好你什么都没有说,否则这事情真有点儿难办了。”董霞轻轻抚摸着李凡脸颊上的纱布。

“董霞,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警察不但没有拘留我,他们的头儿还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我还享受了公费包扎,还有跌打损伤的药品。”

“这个你就别问了。”

“为什么?你爹也不是公安局长呀?”

“你怎么不等我下班和我一起去,这下倒好,我的心都快疼死了,你倒满不在乎的。”

“我不想再让你去跟我冒险,现在哪有那么多停电的好日子,再说了,我觉得是去还,又不是去偷。”

“那屋的主人先是发现了地板上那些脚印,然后发现劳力士不见了,就第一时间通知了小区的保安。他们这几天正警觉着呢。”

“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警察怎么会对小偷道歉呢?哦……是不是你使了美人计?”

“李凡——你别胡说!劳力士的主人就是我爸。”

“你说什么?”

“对门……也是……我家”

“也是?”

“对……给爷爷奶奶养老……准备的。”

“也是说,你在骗我?”

“不,我没想骗你。”

董霞坚定的语气里夹杂哀求的味道。李凡一把扯下缠在脸上的纱布,刚刚愈合的伤口裂了开来。

葬礼之后的第七天,父亲生前的挚友来到了李凡的家里。父亲的遗书躺在茶几上。

遗嘱

这封简单的遗嘱在我本人的葬礼五天过后,也就是说一切都稳定下来才可以公开,与相关者见面。

老伴你好,我已先行一步,不能陪伴你左右。但你一定要珍重,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呢,你要看着他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将来把好消息带给我。我的死,你更不必自责,没人能救得了我。你一定要记得晚上睡觉前先穿上马甲,否则会咳嗽的,我无法再日日提醒你了。

李凡,我的好儿子。爸爸一生无能,没能给你好的教育,也没能给你舒适安逸的生活,可是运气还是光顾了我,爸爸买的贵州茅台股票翻了十倍之多,这些钱足够你买个小房子,娶个爱你的女孩子。安定下来后,再找个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记住!一定是爱你的女孩子。因为你妈就是倒追的我,一辈子都是我欠她的,所以我生活得很富足。

这笔意外之财不能用于为我治病或者大操大办我的丧事,我已经拖垮了你们,我是个用金钱填不满的无底洞。平日里我不太会表达,现在,请允许我对你们母子说一声抱歉。

立遗嘱人:李书远

X年X月X日

这封简单的遗嘱却引出了一封自首告白书。

XX市公安局刑事科:

我叫李凡,是前段时间社会上热议的恶性葡萄瘤患者李书远的独生子,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你们现在一定很惊讶,是不是?你们马上会问:“你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杀的人?”

我也忘记了究竟是哪一天,不过肯定是七天以前的一天上午,地点就是在治病救人的医院病床上。

你们马上又会问:“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手段嘛,很简单,当着母亲熟睡的眼睛,让木头人自己拔掉氧气管子,就这么简单。

紧接着,你们向我抛来第三个根本性的也是最重要的问题。那么你们准备好笔录文书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等,没关系的,对于即将偿命的人来说,等待这个词一点儿都不令我烦躁。

动机?杀人的动机?也很简单,就是父亲两年三次的开颅手术严重威胁到了我的生存,最近这次手术注射麻药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已经在神经外科的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我想帮他脱离苦海。

最后一个问题?问我为什么来自首?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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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死父亲像父亲一样 明天我将准备牲口为他们祷告 将位子传给孩子 让他做父亲 狩猎去爱,结网去老 鸡与狗互相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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