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二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瞧，这果子生下来，命定却是给人吃的。便如有一些生灵，命定他的仇敌是这个世界。”
“虽是我得的宝贝，我也不敢藏私。”心不二眯一下眼睛，笑道：“不如，都给了众生罢。”
便教明月跟清风去架子上挑选宝贝，又教将架子上能吃的金丹、圣水、仙果、灵药等物，每一样都拿出一些，着不闻香捧定了，由不知味去布散。喜得大众各各都感激不尽，还有一个驼子甚而又想作诗。
却有个大鹏在右边冷笑，说道：“若仅是这般，便亏了我的宝瓶。”
又有个九头虫在左边滴血，说道：“若仅是这般，也不值我的舍利。”
心不二只作未闻，却道是：“那驼子，还未请教你的姓名。”
驼子闷声道：“怎么现在问起？其实叫做神思瘦。”
“你若少作几首诗，还能少费些神思。”心不二一笑，又问：“那巨人，你又叫什么姓名？”
巨人道：“俺与他是结拜的兄弟，叫做神思壮的便是。”
“可也会作诗么？”
神思壮撑开两臂上的肌肉笑道：“搜肠刮肚的，咏个梅花都能咳出一滩血来，不是自作孽么？俺又是个本分人，一心只想做强盗，不想作孽。”
心不二说：“果然是个本分人。可知这人参果子怎么吃么？”
“怎么不知？”
“知道就好，便着你兄弟两个与众人分了罢。”
那神思瘦才又欢喜起来，仿佛领了什么功劳一般。
更欢喜的则是其余诸圣，很有几个在那里翘首企盼，那一个青毛狮王甚而让口水泛滥成灾。
“这蚊子样的一点肉，却还怎么分去？倒不如给俺一口吞了了事。”说时还未吞果子，青狮又吞了几口口水。
大鹏道：“便吃了这个果子，也不过是延些残生。”
“便吃了这个果子，也全不得性命。”九头虫说。
心不二无可奈何，笑道：“你两个最是贪心。”
“那有什么办法？”大鹏说，“你不知道，若非贪心，我也不能得道。”
心不二说：“我又怎会看不出你的本相？只是你这畜生的寿算何止千年，万年，万万年矣，怎么还求长生？”
大鹏冷笑说：“你若识得我的本相，便知在我的眼中，千万年是刹那，万万年是过眼的烟云。”
“你修持大道，知万物之根本，晓天地之玄机，难道还不能寿与天齐？”
“你岂不知道，天地也有时而尽。”
心不二叹道：“你果然贪心！”
那边神思瘦两个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巨大的瓷盘儿，那果子此时躺在盘子的中间，乍看之下，果然是个熟睡的婴儿。
心不二道：“我坐吃山空五百年，也有些儿美好的回忆，可是依旧觉得岁月漫长，使人窒息，使人疯狂。这岂是我要的长生么？”
九头虫说：“若长生，想来总是好的。”
大鹏说：“若长生，也不怕什么坏的。”
心不二怅然一叹：“长生，长生，我教你皆得长生，却教我自己两手空空。”
大鹏问：“却不知你要的又是什么？”
心不二说：“我要一，你可给得了么？”
大鹏闻言一滞，才摇摇头说：“我却看不出你的本相。”
那盘子里的婴孩前一秒还在沉睡，只一神思瘦在他身旁滴一滴水，他就猛然地睁开眼睛，惊醒过来。
心不二道：“你若见了我的本相，才知长生的虚妄。”
大鹏说：“若能不死不灭，我也不怕虚妄。”
心不二道：“你看那个果子，才知长生的残忍。”
神思瘦继续往那盘子里注水，那果子见了这水，连忙向一边跳开，便如见了什么大难一般。
大鹏看了一眼，说道：“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个吃食。”
心不二说：“你看，这世间生灵，便是个果子也是畏死贪生。”
九头虫问：“怎么，这果子是怕水么？”
那果子却又不敢跳出盘子，似乎盘子外面也有什么灾难。
“何止怕水？”心不二心下着实有些黯然，有些伤感，“你看，这果子原是五行相畏之物，其实是个大恐惧的化身。”
大鹏问：“怎么‘五行相畏’？”
九头虫问：“又是什么‘化身’？”
“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这还不是大恐惧么？”心不二问。
那果子左跳又跳，终究还是低不了宿命，跌入水中。
九头虫面色惨白，说道：“果然是大恐怖。”
那果子随之开始融化，直到那水一点点没过了他的膝盖，腰肢，便如人溺水了一般，在那水中拼命地挣扎。还张着嘴，又如人呼救一般，只可惜不是人，因此只是干吼着，却又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时候，红枚与白玫两个在左席末坐着，见此情景，都掩了口惊呼起来。
心不二看她两个一眼，又道：“便有些什么不怕的，又有什么相干？他害怕的其实是这个世界。”
那水终于又没过了果子的嘴巴，鼻子，眼睛，直到没过了他的整个头颅。
心不二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瞧，这果子生下来，命定却是给人吃的。便如有一些生灵，命定他的仇敌是这个世界。”
大鹏咬紧了牙关，恨声道：“我的命数却不是这般！”
九头虫则坚定道：“便是这般，我也要长生。”
神思瘦这才拍着手，放声大笑道：“真是妙哉，妙哉。”同时从盘子里取出一个珠子，也是明晃晃的闪着金光。
“那是什么？”青狮流着口水问道。
“便是九转太乙还丹！”言罢，神思瘦将那珠子收入怀中，丝毫不顾诸魔头眼中的艳羡。
便着他兄弟捧着那盘子，神思瘦拿一柄瓷勺儿走在桌子的中间，先主后次，仅给这同席的一众神魔散布开来。惹得那其余三十张席面上的宾客都艳羡着，渴望着，却又无可奈何。
却是怎样的一群神魔？
当先的一个龙母道：“我老人家年迈，若是汤水，便宜多进些。”
对面一头青狮说：“俺口干，又能否多干一碗？”
对面一个清风道：“这果子好吃，其实不好喝。”便手拿着一只笔在桌子上乱画。
身边一个明月说：“我还是吃点药丸。”便手拿着一把刀在桌子上乱刻。
旁边一个老妪，原是叫做骨仙的，笑道：“那笔岂是画画的？是画皮的。”
她对面一个偃师，原是叫做刀伶的，阴森道：“那刀又岂是刻字的？是换心的。”
身旁李四娘噗嗤一笑：“你是换心的，我却是吃心的。”
对面风先生说：“巧了，你是痴心的，我却是个洗心的。”
旁边的一个童子，正是荆棘岭驿的小八，却低着头不敢看对面，只小声地嘀咕着：“七哥，我再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了，我不仅要洗心，也要革面。”
他对面的兄长却对他视而不见，还笑道：“我家里还有个兄弟，能否让我打包一点？”
旁边的红枚和白玫两个却连连地摆着手说：“我才不吃这个婴孩！”
对面的黑却急道：“小心，小心，别先分光了，总要给俺留上一些！”
身旁的红却怒道：“快些，快些，老子已经等得不耐！”
心不二说：“是时候了，我说的就是现在。姑且摆上我的长生，这个只是开胃，那一个才是主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