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波杰克
她是我养的第一只猫。
我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她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正在吵架,吵架的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其中听到的还能记得的大概就是关于生计。那对夫妇不是本地人,孩子还在外地上学,或许就是为了不想再漂泊而吵架。我见到他们的时候,男人正忙着往外面的车上装着各种生活用品,他的身体很结实,而且黝黑,虽是在寒冷刺骨的冬季,他的袖子总是挽起到肘部,关于这个男人,我见过最多的,就是他喝酒时喜欢笑,眼部有几条细纹,喜欢大声说话,声音很粗。而他的妻子,正倚着厨房的已经褪了色的柜子哭泣,说是哭泣,却也没有出声儿,她的皮肤也不白,但是哭相还是能看出来。女人怀里正抱着她。那女人正慢慢地,似乎很艰难地抚摸她的毛,好像在说什么,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当然,我见她的时候,她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由于受了搬家时声音过大的惊吓,她的弟弟妹妹正靠着墙边,贴着地,来回逃窜。
“你们这次要去哪里?”我问那个女人。
女人并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墙角。我不知道墙角有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也看向墙角,然而墙角并没有什么,黑漆漆一片。我没有再问她,这种问题或许问一遍就会让人觉得厌烦。
“去哪里还没想好…进来喝杯水吧!”男人这时正从外面进来,示意我到里面坐。我向里面的房间走去,男人正拿着水壶给我倒水。那杯子应该是准备收起来了,只留了三只。大概多出来那一只就是为了给像我这种来询问情况或者来告别的客人用的。房间里没有生火,有点冷。男人递过来的水杯放在桌上。水杯冒着很明显的热气。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握在手里,心想这样或许能让我暖和些,无论是对于屋外的严寒,还是对于屋内的冷清气氛和暗淡光景。
我坐在屋子里有点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不是出于无奈,也不是出于感慨。我作为一个外人又能无奈和感慨些什么呢?!我的目光只是不时地落在那几只猫的身上。我想它们是无辜的,或许只是因为她们生在了一个不幸的家庭。我看到那几只猫的毛还算顺滑,有一点亮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乌和暗。她们躲在暗处,我看不到她们是否还很健康,比如她们是否瘦弱。我的眼神又慢慢落在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上。他们家的地板是木地板,上面刷了蓝色的漆,那蓝色我不知道是深蓝还是浅蓝,如今已经褪去不少,剩下的颜色显得有点深。那木制的茶几和桌子也已经褪色,就在刚才放着水杯的桌子上,还有开裂的痕迹。男人正坐在木床上,木床上面的被褥已经被搬了出去,空荡荡的。木床的旁边有一个梳妆台,上面也只剩下一面似乎拆不掉的镜子,我从这里似乎就能看到里面映出的男人的疲倦的和面无表情的脸。男人正望着那个梳妆台发呆。
“本来以为,我们能在这里安定下来!是啊,每次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可是想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要走……”男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我知道他是在和我说话。
“还会回来看看的吧。”我好像是在试探着问。我的语气很平淡。
“不会回来了吧,有什么意义呢?!”男人给了我一支烟,我拒绝了。准确地说,从外面进来开始,我的心情就很沉重,沉重到我不想去抽烟,即便这光景与我毫无关系,也缓解不了。他点起烟,好像漫无目的地抽着。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男人手中的烟渐渐飘到本来就不大的屋子上方,喝着手中水杯里的水。
“这几只猫,也没了去处,我们就带走一只,剩下的如果你喜欢,就带走一只吧!”女人从另一个屋子进来,声音不大不小地对我说。话语很干脆,可那语气里带着恳求,还有不舍。
“好。”我在她们中间挑了一只母的,因为之前来过很多次,我对她们比较了解,只是没有给她们取具体的名字。听说剩下的那一只会被另一个邻居带走,我也就安心一点。倘若女人没有让我带走一只,我也正有此意。因为这还不是春天,春天还远远地没有来。如果到了春天,这几只猫应该能够自己生存下来。如今她们能各自找到一个归处,也算是如人意。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把她带回了家。
随后,邻居的男女就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带她回家的时候,她的肚子有点干瘪,应该是女人没有喂,况且也没有心情喂吧。只记得那时候我喂了她面包,有面包屑掉在地上,她也捡干净了。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辛酸,但谁还没有落魄的时候呢?!
自那以后,我便有了自己养的第一只猫。
她刚来的时候,应该有三个月大。她的毛是灰色狸花纹,全身的花纹完整而顺滑,看起来舒服。她不太喜欢人多,听说猫似乎比较喜欢讨好人,她却不那么热衷。
可以说她有点孤僻。她只喜欢找我,然而也不那么太热情。
说到孤僻,可能也是所见一斑。我没见到她抓过一只老鼠。她有时候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尾巴像毛虫一样不停地动。偶尔看到她在屋外的高草里窜来窜去,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美洲新大陆。她不喜欢叫,只是偶尔发出怪叫。
我看到她会笑,可是我对她好像还心生嫌弃。
对于有没有抓到老鼠之类,这些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改观。她的这种孤僻也一直延续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应该能够想到,即便我和她在一起,或者是我养了她,我也是人类。命运剥夺了她和自己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权利,我也无法理所应当地进入她们的世界。她那时候需要我的陪伴,同样需要同类。那段她发情的日子,几乎不在家。
后来,她一共生下了四只猫,其中只有一个是公猫。为什么我要强调有一只公猫,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全家除了我之外的想法都是:如果其中有一只公猫,能留下的话,就可以把她送给别人家或者是扔掉,这样也就避免了她会再次生下很多孩子,而我们就不会依旧因为不能给这些孩子找到安稳的住所或者是好心的人家而犯愁。而且我坚持不让她结扎,可是又不能剥夺她与外界联系的权利。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两者听起来似乎都有道理,却没有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我所能想到的最多也是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在我留在家里能看到她的日子里,可以陪着她就好。她能用她柔软的毛在我的手背蹭来蹭去,能用她的偶尔温润,偶尔湿凉的鼻尖触到我的手,或者是能够在我躺下的时候依偎在我的腋下,伸出灵活而毛茸茸的尾巴在我的鼻子或者是脸上时不时地扫过,如果仅仅能够这样,我都觉得足够。我想起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女友依偎在我的怀里,偶尔用她的鼻尖来挑逗我。
这就不得不说到那个公猫。他是黄色狸花纹的猫,而且四个中就他一个是黄色的。其余三只和她一样,是灰色狸花纹。我是厌恶那只黄色狸花猫的,因为他的出生,似乎给她的离开提供了很大的可能。
有了这几个孩子之后,她似乎性情大变,她似乎每天都待在窝里。断奶之后,她外出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经常会带回来老鼠,偶尔也有小野兔和鸟。我曾见过她抓鸟的情景,那时候我也只是感慨,生命区别于其他,真的很特别。她似乎心情变得好了一点,和我接触也变得亲密起来。如果她能笑,我想她应该把心中的那块冰融化了吧。
几个月后,那几只猫已经可以独自生存。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家。我还记得我每次离开家的情景,如今却变得这样平静。不知道是因为离开家的次数多了之后的习惯,还是因为如今我已不再养猫。我回家的次数很少,家里发生了什么,我也问不出什么。再次回家的时候,我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她被送走了。完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记得我当时没有什么表情,我只是看着那只剩下的公猫发呆。我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便熄灭了。我听说的仅仅是,那只猫被送给了镇上的一户人家,那边有公立食堂,应该会比在家里吃的好一些,之后的都与我无关了。我想有些事情或许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左右不了什么。就这样,我失去了自己养的第一只猫。那只公猫已经像她来时那般大小,身上的毛色在食物的刺激下几乎近似发亮的金黄,手掌比她的要大很多,也结实很多。剩下的几只猫后来也被陆续送走,只剩下了这只公猫。看着眼前的他,我突然觉得他是他们世界里物竞天择的佼佼者。这种想法有点可恶,但是其实那时候我对他并没有厌恶,只是我可能对于母猫的离去感到有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时间久了,我在这只公猫的身上找到了很多她的影子。他的性格似乎没有那么孤僻,可能是因为分离时并未离开家。对于我这里,他还是有很多感情,其中应该包括卑微的安全感。他只是偶尔会变得安静,变得孤僻。我甚至感觉他是想起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人变得孤僻的时候,应该都是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情吧。他和母猫一样,喜欢趴在窗台上,尾巴不停地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他能在高草里待上一整天,夜里偶尔才会回来一次。到了发情的季节,他几乎是不回家的。他几乎继承了母猫抓老鼠和鸟的本领,还有走路的样子。
我记得有很多次,我在高草里见到了和她一样的母猫。那时候我已经辨别不出到底是不是她,或者她还记不记得我。我看到她和以前的她有一样的毛色和动作,几乎一样的眼神。可是每次我靠近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远远躲开。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或者是当年送走的她的孩子。如果是她,也回不到我最初带她回来的日子,如果是她的孩子,和我就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吧。即便是猫,命运也确实是真能作弄!再后来,那只母猫也不见了。
又过了三年,我收养了一只留在我家院子里的流浪猫。她和那只公猫同处一室,可是从来不交流。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非常瘦,几乎能摸到骨头。几个月后,她的毛色已经变得非常亮,我一直都把这当做猫健康的象征。
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成了我至今不养猫的开始。听说几个月前那只公猫死在了院子里。又过了半个月,那只流浪猫也死了。关于他们的死,我几乎是找不出原因的。那时候我只是想到了我养的第一只母猫。于她,于她的后代,都是不幸的吧。我再没见过那只母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已经死了,或者还幸运而孤独地活着。总之,我再也没见过她。
从那之后我再没养过猫。
邻居也已经换了很多人,那一家,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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