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姨父在老城里卖电器养家,不常回来。听姨说,她家里有一阵子,到了深夜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好歹离我家近,姨就经常过来住些日子,跟我母亲唠叨唠叨。
那个时候,我也就六七岁,靠着模模糊糊的记忆,知道事情大概是这样子的。
姨家的老宅院儿是生产队时分的,父辈们都非常节俭,姨结婚时也没提重新翻盖的事儿,只要了些标准的三大件就嫁给了姨父。在过去看,整个院落还算齐整,就是南墙与赵家相邻的地方,缺了那么东西一长条的地方,东南角成了刀把儿地,起初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慢慢的也就忘了……
02
这一天,姨父很难得地回到了家,姨也在卫生所忙活了一大天了,就早早地关上街门躺在了炕上。
“今儿个是十五吧,你看月亮多圆啊,哦,忘了烧香了”,说着姨就披上衣服起来了。西乡人信奉神,有天地十方真宰、南海大士、灶神爷、仓王、镇宅土地、门神,从屋里一直到街门口,都要烧到了,还讲究初一、十五,逢三六九都要烧香,以求得五谷丰登、老少平安、家兴业旺、香烟永继。姨由东乡嫁过来后,也受母亲的影响,入乡随俗了,过门后就开始烧香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姨就把街门和院内、东屋的烧好了,开始给仓王上香。这我得说一下,姨家的正房是个北屋,东头是睡觉的地方,西头是储藏粮食的地方,大大小小有七八个瓮,一年下来的收成都在这儿了。仓王是保五谷丰登的,每年都用两张红纸,一张写上“供奉仓王之神位”,一张写上“五谷丰登”,分别贴在其中两个瓮上。姨就在写有“供奉仓王之神位”的瓮前上香,双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嘴里默默念着“仓王保佑来年五谷丰登”之类的话。
烧完香正要起身时,突然姨父说了句,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我咋听着,你刚才烧香的瓮下面“咯吱咯吱”响了几下啊?
“这深更半夜的,别吓唬我了,本来我就胆小”。说着,姨就紧着跑上床钻进了被窝。
“刚才,你真听见了?”
“昂,是啊。这一会儿,又没了。要不,就是我听错了?快睡吧,天也不早了,明儿一早,我还要到豆村路口赶汽车上老城呢。”
这些天,姨也听见好几次了,都是在十二点左右。听姨父这么一说,姨就睡不着了。钻在被窝里,蒙着头竖着耳朵直听,想弄一个究竟。
“咯吱咯吱”又响了起来,难道是老鼠,盗粮食来了?姨心里想,就抖了抖被子,想把老鼠吓跑,还喊了声“呿”。可一点儿老鼠跑的音儿都没有,那又是什么呢?心里好生纳闷儿。
一会儿,“咯吱咯吱”声又出现了。就这个样子,不早不晚总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出现。好歹也没出什么大事,姨和姨父每天都在奔忙,也就淡忘了……
03
“姐,眼看就数伏了,要不纳几个鞋底子吧?”
“行,那你找些不穿的、穿剩的布衫儿、破单子、旧裤子,和点面,熬锅浆糊,先粘鞋被子吧。”
“姐,我这就去屋里头找去”,话音未落,姨就进到屋里了。“呀,我的菜刀咋掉在地下了,刀口还啃了一个大豁子”。
母亲紧着就进屋了,往地上一看,就说,“有啥大惊小怪的,芝麻大点儿个事,不就是把刀吗,再找一把不就成了!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毛手毛脚的!”
“这可不是大惊小怪,今儿上午我就把它搁这儿了,晌午切菜用时,就掉地上了。切完菜又搁瓮盖儿上了,这不,又掉了,忒邪门儿了吧?”
“是吗?”母亲有点疑惑,“把刀给我,刚才搁哪儿了,让我搁那儿试试!”
母亲从姨手里接过刀,重新放在了那个下面贴有 “供奉仓王之神位”大瓮的水泥盖子上,还在上面稳稳地压了一个有两三斤重的磨刀石,“看这回它还咋掉下来?”
母亲转身和姨到院子里就粘起了鞋被子。
不觉得,天就黑下来了。
“姐,天有点黑,把刀拿出来,切点韭菜,捏点饺子吃吧,好久没吃你捏的饺子了”,姨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连屋都不敢去了。
“就你这小胆儿,晚上不进屋睡觉啦?”说着,母亲就进北屋去拿刀。你猜怎么着,刀又躺在地上了。
“咱先别吃饭了,姐带你去找个明眼儿,给念叨念叨吧,估计是有点啥?”母亲一脸严肃的样子,口气里也流露出问题的严重性。
母亲和姨连院子里的零活筐都没有收,拽了拽了布衫儿,急急忙忙从西房檐下推出一辆自行车,母亲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车,驮起姨就向村北飞也似的去了。
……
“这是油钱”,说着母亲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正要放在供桌上。
“先不要上油钱了,我跟它已经说过了,暂时没事了。回去吧,你家老宅子“咯吱咯吱”响的地方下面压着的东西,等将来翻盖房子的时候记着一定要挖出来,记着在总响的地方往下挖三尺,等到时候再来上油钱,再来找我吧。”
说来也怪,自打明眼儿看过以后,这个地方就再也没响过。
04
转眼就过了五年。
“嗨哟嗨哟”
姨家的老宅子终于开始翻盖了,乡亲们都争着过来攒忙,两排人站在南北山墙上用缆绳把旧房梁系下来,浑身是汗,嘴里还一个劲地喊着号子。
不到半晌的功夫,三间老宅子就成了平地。
“姐夫,别忘了深着挖点,把东西取出来啊”,姨小声地说着,还时不时地瞟一眼姨父,因为姨父啥也不信,一旦知道了还会误了“大事”,就把大事托付给了父亲这样一个老实厚道的亲戚,除了母亲外,所有攒忙的乡亲们都蒙在了鼓里。
“都挖了这么深了,还没有东西呀”,父亲也犯嘀咕起来。原来父亲趁着乡亲们吃饭的当口,偷偷地开挖了,唯恐泄露了三个人的秘密。
父亲一边擦着汗,一边用铁锹往下挖,眼看就快没过腰了。突然,“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好像是铁锹铲住了什么东西?父亲立马收到了锹,用粗糙的手扒了扒下面的土,露出了类似淹咸菜缸大小的瓷罐子,上面紧紧盖着一个约3公分厚的瓷盖儿,外面用油布裹着,绳子还结结实实地绑着油布,唯恐有东西跑出来似的。这时,有两三个好事儿的亲戚也围在了父亲的边儿上,看着这个攒忙连饭都顾不得吃的老实厚道人。
“这是个啥呀?”一会儿功夫,瓷罐子从地底下起出来了。“里面不会是宝贝吧?”这时候,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最靠里的亲戚眼珠儿都快瞪出来了。
“姐夫,快打开啊”,姨也东屋里头跑了出来,有点迫不急待了。
父亲用手慢慢解开了绳子,揭开了油布,拿下了盖子,只见里面有几块骨头,也没有什么两样。这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怎么骨头上还刻着符号啊?”一个眼尖的亲戚喊了一声。
“还真是,每个骨头上都刻着不知是2还是z,还是s的图形,啥意思啊?”这时在街头蹲着吃饭的乡亲们也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都别看热闹了,干活去了”。姨父忙喊了一句。
父亲赶忙把东西恢复原状,母亲和姨紧着用一块红布盖上,用拉砖的排子车推着出去了。原来,在乡亲们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母亲和姨又去看明眼儿了。
“你家那老宅院是个刀把儿地,在划分宅基地前是好主住的,刀把儿地那块原来是个磨坊,有个长工总在那里没日没夜地给好主扛长活,还吃不饱穿不暖,最后在年三十病倒了。好主一看啥也不能干了,就在大年夜把长工赶出了家门,天那个冷啊,长工就这样被活活冻死在了街头。话说,还有一只瘦骨嶙峋的细狗,是长工帮好主要账回来路上捡的,当时就差一口气了,靠着长工省下来的饭活了下来,就经常和长工一起睡在磨坊里。说来也怪,这只个头不大的家伙,一直不吠不叫,特别温顺,谁知大年初一大早,好主准备开门迎新的时候,就触了霉头。这家伙居然毫无征兆地扑上去咬了好主一口,好主一气之下,就把细狗打死了。最可恨的是,好主还把吃剩的狗骨头放在罐子里压埋起来了,找人刻上符,用油布封了起来,他这么一来就是让细狗永世不得超生啊!这细狗有冤无处伸,得亏有老宅子刀把儿地的风水,才让它有机会使出了点儿动静,遇到你这个好心人救他逃出生天啊。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回去后,用一块红布蒙上,送到大沟河南的东梢地那里,买两刀板金、三刀烧纸好好给它烧烧,快让它托生为人吧!”
在去东梢的路上,姐俩儿耳边还响着明眼儿说的一番话。
姨父也亲眼目睹了这件事儿,事后偷偷地问了族里的老人们,都说确有其事。
05
后来,姨怂恿姨父出了点钱,把邻家的一块连着刀把儿地的北边的空地要了回来,还顺手借了个驴车从东乡窑上拉了2000块红砖,找了几个在老城干过砖瓦活的自家亲戚,建起了一座关帝庙,还请人在里面塑画了左手持卷、右手扶髯的关公坐像,两边肃立着捧着官印的关平和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周仓。以后,姨和母亲每逢初一、十五和三六九就去烧香祭拜,总算了补了这个刀把儿地的缺儿,也了去了心头的愿。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建在刀把儿地的关帝庙香火竟越来越旺了,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都大老远跑来烧香问卜,一时成了西乡四大关帝庙之首,关公也被乡亲们尊为大关爷,镇守了这一方水土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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