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规则

七十多年前抗战胜利后，梁实秋先生回到北平，听到了很多被占领期间日本人横行霸道的事情：“其中之一是在前门火车站票房前面常有一名日本警察手持竹鞭来回巡视，遇到不排队就抢先买票的人，就一声不响高高举起竹鞭飕的一声着着实实的抽在他的背上”。看来当年日本人也拿中国人不排队的习俗没也辙了，只好用鞭子抽了。

七十多年后中国人依然不爱排队，地铁里经常挤成一团。虽然如今的中国人几乎都明白诸如“排队”等秩序是一种合理的规则，但是人们依旧经常会打破各种规则。2017年初，一个动物园逃票，一个武汉面馆涨价，两条人命一条虎命让打破这些规则的人付出了悲惨的代价。

其实，不爱排队的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能守规则的，历史为凭千年为证，中国人就是世界上最能守规则的，中国人甚至可以世代坚守那些非常不合理的规则。一个皇权官僚体系就打理了中国历史2000多年，历史上结束一个旧王朝的同时再打造一模一样或者变本加厉的新王朝，把千年屈辱守成了世代传统。虽然世界这么大，可是哪里还能找到如此这般守规则的民众。

问题来了：如此折磨人的规则中国人都能坚守2000多年，为什么还搞不定像排队这样的小事情呢？

这就是中国人和中国规则的特色了：中国人会千年不移地遵守很多不合理的规则，比如像缠足那种违反人性的扭曲规则，比如像下跪那种践踏尊严的冷酷规则，中国人都能世代遵守千百年传承。比如像满清那种“留发不留头”的野蛮规则，中国人也能举国恪守200多年，守到民国剪辫子时恋恋不舍的境界。但是中国人也会随心所欲或者一哄而上打破很多像排队这样的合理规则。很多人还会不约而同地遵循社会上各种潜规则的肆意安排，然后转身高调谴责和声讨像不排队和逃票这样的现象与个体。

对于随意破坏像排队这样的规则，随手破坏各类公共设施等社会不良现象，也有人指出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劣根性造成的，认为不革新传统文化就无法改良这些社会陋习。也有人建议立法追究，建议重罚重责，甚至还有人建议对违规者当众实施鞭刑。

但是，这却不只是立法上的事，也不都是文化上的原因。日本人在遭遇地震之中都能排队，也没用到鞭子。美国911灾难从天而降，世贸大楼倒塌前紧急疏散时，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种族与文化信仰的人也没有挤成一团。

现代中国，当人们被贫富出身，工作婚姻，泡沫房价，城乡户籍，社会体制等等很多规则绑定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很多正常的尊严，很多时候已经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了。一个尊严缺失的人不可能去遵守社会生活中那些正常的规则，不但不会去遵守那些正常的规则，还会故意去违反各种日常规则发泄一下。虽然有人因为不讲规则造成了惨痛悲剧，也并不能改变中国社会像不排队这样破坏规则的常态。

很多中国人不爱排队，不遵守社会生活中的一些基本规则，根源不仅仅是在于立法与文化信仰，根源也在于这个社会很多不合理规则让很多人失去了正常的尊严，让很多合理规则失去了规则的意义和价值。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个时代，规则一旦缺失了公正公平的价值基础，就算用鞭子抽上一百年也难以建立正常的秩序。

文／蒋祖权